既然依儿肯出门了,就得趁热打铁,创造机会往外跑。
书哲提过几个方案,什么吃饭、看戏、游园……都被静雅和欢儿否了。最后还是欢儿和子杰议定,周末去郊游。
老宅本就在城边儿,再往外走没多远便是大片的庄稼地。庄稼地再往外,是一片不高的土坡。坡上是树,树下是草,草下是涓涓的细流,细流蜿蜒汇入古老的运河。
回国后,最初是忙着安家,没心思出门;可算出了门,又鬼使神差地遇见了依儿;之后就只有一份心思忙活依儿的事了,一直没时间出来透透气。
子杰选的这个地方极好,路程不远,还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虽然算不上什么风景,却是个休闲散心的好去处。
车勉强开到土坡的半腰,一行人下车步行,拎着大包小包,将大营扎在坡顶的树林旁。
子杰和欢儿铺好了布单,又扔上几个方垫,就算扎好了营,剩下的活就都撇给书哲和静雅了。
两个人拉上依儿,趁着上午阳光不晒,在土坡上放起了风筝。
静雅一边扯着布单的四角固定,一边悄声问书哲:
“你问子杰了吗?依儿额头上的青瘀伤是怎么回事?”
“说是磕的,夜里不小心摔了一跤。”
“磕什么上了?伤得那么严重?”
“没机会细说……那次听胡婶说,她以前经常会晕倒。后来听子杰说,现在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还这样?唉,没个人照应是真不行!这家里的事儿也忙得差不多了,下周我就开始出去找房子,不管老宅拆不拆,这件事都得抓紧了!”
“找房子也得看缘分,急不得。你刚回国,这里也没有从前熟悉,找可以,就是别又着急上火地把自己折腾够呛!”
“嗯,不着急,不上火……我就慢慢找……不过,除了额头上的伤,你看依儿今天这个样子,是不是比先前好得多?我觉得她这次的变化很大,笑容更自然、也更真实了……”
“可能是欢儿和子杰的事令她由衷地欢喜和安心。她虽嘴上冷硬,跟我说只当子杰是个路人,但心里却非常在意这个孩子。她既不知子杰现在耽于何事,困于此处,也不知他未来将行至何方,安于何处,所以只能内求自己物来顺应,即过不恋。但倘若哪一天子杰真的离开,对她来说还真的得是一劫!”
“那是一定的!子杰这么好的孩子,别说她了,就连我都舍不得……那天晚上,欢儿可真把我给吓坏了!”
“其实,我们就是自己吓自己罢了,事后想想,欢儿岂是那么冲动的人?”
“意乱情迷!之前不是让子杰给闹的心烦意乱吗?又是写诗又是倒着走的!再说,她那个组长又对她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往歪里想?”
“好在只是虚惊,就现在的这个样子最好!依儿跟他们俩投缘,你看,这样远远地望去,你若说那是三个孩子,估计也会有人相信!”
“三个孩子!呵呵,一个既阳光又稳重的大男孩握着线轴,一个既活泼又贴心的小……也不小了,大姑娘举着风筝跑,一个……既灵动……又温婉的……啥?你说!”静雅扭头看向书哲,让他往下接。
“……傻丫头……”书哲略一迟疑便脱口而出。
“啊?傻丫头?”
“跟着疯跑、傻笑……”书哲自己也淡然一笑。
“本指望你能出点儿文采,结果这尾让你续的,可惜了我先前的灵感!”
“灵感?你看到的是美好和希望,而我看到的是救赎和懵懂……”
“什么救赎,什么懵懂,不要再去纠结这些了。欢儿不是说了吗?人家子杰不是为了救赎,单纯就是喜欢!再说了,你觉得依儿是被蒙在鼓里,那我们呢?就事事都清明吗?说不定,依儿还觉得是我们被蒙在鼓里呢!过去的那些事,她知道,但我们不也不知道吗?”
“……还是不太一样……我们知道自己不知道,而她不知道……唉呀,我也绕迷糊了!”
“迷糊就别绕了!你刚才说的那句特别好,怎么说的来着,就说依儿对子杰那句,我没记住……”
“哪句?”
“内求自己那句,什么顺应,什么不恋的?”
“哦,物来顺应,即过不恋。”
“对,就是这句,物来顺应,即过不恋!前半句我理解就是要顺其自然,坦然面对,不抗拒、不逃避,这一点我们家一直做得很好;至于后半句,应该是说,过去的事不要纠缠、不必留恋,及时放下,轻装前行,是吧?”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这一点我们做得都不太好……就算心里明白却也很难做到……其实依儿也做不到,但她在努力……我们也该努力,至少要朝着这个方向想……”
静雅忽然停住,看着书哲的眉心渐渐收紧,心内暗自懊恼——今天不是出来散心的吗?怎么又扯上这么沉重的话题?还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唉,操心操惯了,有福都不会享!
静雅深吸了一口气,朝书哲身边挪了挪,轻轻地拍了拍书哲的手臂,笑着问:
“诶,你说,若是咱们的兴儿也在,他会陪在我们身边,还是跟着他们三个疯跑?”静雅扬起头,若无其事地打量着书哲的表情。
“……都不会,他应该是自己躲到树上去看书吧?”书哲的目光仍然追随着那三个人。
“哈哈,你说得对,应该是!我们既温暖又深沉的兴儿,怎么会跟着他们疯跑?不过,他就算陪着我们,也只会远远地呆着,终究还是离书最近,跟树最亲!唉,到那时,一个的,两个的,三个的,六个人得分成三堆儿!”
“兴儿独惯了,只跟欢儿合得来。现在欢儿身边有了别人,他可能就要落单了。”书哲仿佛看到了兴儿的落莫。
“也不一定,等兴儿回来时,或许就不是一个人了。”
“怎么?兴儿有女朋友了?”
“不算是吧。听欢儿说,他教授的女儿正在追求她……还是个……犹太混血儿。”
“我们家的成员越来越复杂了!”书哲的表情是一言难尽,“……怎么?他就因为这个……让人家姑娘追?”
“不是,那个姑娘娇惯得很……兴儿担心将来过日子吃不消!”
“哦……那就是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是啊,情到深处自然浓,意到浓时怎忍舍?我们合家欢的这个大家庭就是情深意浓,不离不舍。呵呵,从今往后,我们重任在肩啊——依儿、欢儿、子杰、兴儿,你得护着四个了,我五个。”静雅一顿一点头地清点着。
“别总给自己压担子!”书哲搂着静雅的胳膊,头倚在她的肩上,“你试试看,把‘护着’换成‘统治’感觉怎么样?”
“统治……”静雅细细地品味,“那你觉得我是首领呢,还是女王?”
“……首领……征战……感觉还是挺累的……女王好一些!”
“女王……行……那你先给女王捶捶背吧,哈哈!”
“好嘞,回头再让他们给我捶……”
远远地,他们,往回走了。
子杰举着风筝,任由风筝的飘带随风起舞,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欢儿搀着气喘吁吁的依儿,跟在风筝的飘带下。
走到近前,静雅抬手接住了依儿,就势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让她半倚在自己的身上歇息。
看着累得瘫软的依儿,静雅一边揉着她的胳膊一边说:
“你们俩呀,没轻没重的,还真当姑姑二十多岁呐?带着她这一顿疯跑!等明天早晨起来,姑姑胳膊腿儿酸疼下不了地,看你们谁来伺候?”
“哦哦,真的呀!一疯起来就忘了这事儿了。不过姑姑别怕,也就疼几天,最多一星期肯定就好了。”欢儿边说边揉捏着自己的胳膊。
“那这一星期呢?你伺候呗?”
“好的呀,反正姑姑家有空床。”
静雅幽幽地瞄了书哲一眼,二人对视之后,静雅低声嘀咕道:
“这……我怎么觉得有人正中下怀了呢?”
书哲也不敢抬头,只低声笑道:
“女大不中留嘛!”
“唉!看来我不仅要找房,马车也得备着啦!”静雅抬高了音调,酸溜溜地冲着欢儿说。
“阿姨备马车做什么?”子杰不明就里,在一旁疑惑地问。
“马车……”不等静雅说下去,欢儿已经瞪起眼,叉着腰,冲着静雅发威。
“哦……马车嘛,以后我不得两头跑呀,有辆马车,出行便利,是吧欢儿?”
欢儿没理静雅,只是用力地盯了她一眼,便扭过身去拉起子杰又走开了。
二人挽着手走上一个高一点的土坡。子杰指着不远处的民宅对欢儿说:
“你看那边,看见了吗?就是那片绿色最多的地方?那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园子。”
“那些绿色都是园子里的吗?”
“对,都是。我去看过两次了,也是一个有水有树有庭院的地方。前后三进的庭院,怎么住都够用。园子里还有花园,也可以种菜。还有一大片空地没用上,看园子的人说那本是园主用来建跑马场的。”
“还有跑马场?那得是个什么人家呀?”
“就是个商人。这个园子原本有着非常好的规划,结果园主的生意赔了,园子也就搁置了。现在的人都往城里跑,这个园子又太大,所以一直没人要,已经荒了好几年了。我想把它买下来,整修一下,然后在空地上把老宅翻建起来。”
“翻建?边拆边建吗?”
“不用。只是保持老宅的样子,建一个一样的。老宅那边需要搬过来的东西也不多,只有那颗老枣树着实需要费一番功夫!但我找人问过,可以搬!”
“那……你如何跟她解释钱的来源问题——买园子、建房子?”
“不用解释。她对钱没什么概念,至于我……呵,就算哪天我变身成为总统的逆子,抑或什么山贼的儿子,她都不会觉得诧异。”
“……只要不是她姐姐的儿子。”
“……对!”子杰的声音瞬间低落下去。
欢儿捏了捏他的腰,将头倚在他的肩上,感慨地说:
“希望你的这番苦心和努力可以安抚她的那颗飘零的心。”
“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她。我自己也很留恋老宅的一切——那座宅子让我感到宁静、安心、舒适、美好,我也想拥有它,享受它。
“最近,准确地说,是你爸妈杭州之行之后,不……应该说是那个雨夜之后,我对她、对自己都有了新的认识。
“相比之下,我倒觉得自己比现在的姑姑更需要老宅。姑姑梦里的世界已经很完整了,她所栖身的那个壳虽依附老宅而建,但如今却已自成一体,无需依附任何外界的支撑……当然,如果有,自然更好、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