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门外响起汽车的马达声,依儿应声滑落。

    静雅躬身托着她,欢儿也冲过来扶住另一边。

    “姑姑!姑姑!”

    子杰和书哲在门外听到欢儿的叫喊声,顾不上看客人离开,拔腿就往屋里跑。

    屋内的娘俩已将依儿拖到床上。

    子杰赶到后诊了诊脉,连声说:

    “没事,没事,只是一时昏厥,不用慌!她刚刚不是吃过药了吗?”

    “吃了,四粒。”书哲在身后应道。

    “刺激过度所致,能撑到这会儿已是奇迹!没什么事,我们都在,她不会有事的……就先让她休息吧,我们……都去那屋歇着。”

    子杰扯开被子,给依儿盖了半身。直起身时,目光与欢儿相触,又抬手拭去欢儿眼角的泪珠。

    “你们过那屋去吧,我在这边守着她。”静雅坐到床边,握住了依儿的手,眼泪扑籁籁地滚落下来。

    书哲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默默地同子杰、欢儿去了西屋。

    “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他们是冲我来的。”沉默片刻,子杰先开了口。

    “听你舅舅的意思,他是冲你手中的公司股权来的。”书哲也已冷静下来。

    “是。父亲失去的公司股权刚刚被我弄回来,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我这里刚收到消息,说他在打听我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杀到眼前了,还牵连到这边。”

    “这边……影响确实太大了……地震一样……不过,估计你舅舅也想不到这些……”

    “……幸亏你们都在,否则我一个人……还真是应付不来!不过想想更是后怕,如果我也不在……”

    沉默,在沉默中思考,在沉默中修复。

    有想提问的,但难以启齿;有想自白的,但无从说起。

    但自白挑战的是自己,所以还是子杰先发声。

    “舅舅历数林依的罪行,核心就是背弃承诺,抛家,弃子。他所谓的承诺就是生子——当年,不知外婆用了什么手段,林依答应为邱家生子,并且一直生下去。抛家不用解释,都懂。而你们最为关切的当属弃子——抛弃儿子!”

    子杰的语气极为平缓,好像就是在讲述一个经年以前听来的故事。

    但欢儿听得惊悚,摒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书哲很想专注地听讲——这是他最为接近真相的时刻。但他做不到——耳畔是子杰的声音,眼前却都是凄惨的画面,有的是他亲历过的,比如依儿母亲的虚以委蛇;也有他的想象,比如依儿被逼立誓、产子……

    子杰也喘了口气,他需要积聚力量去披露一个事实。

    “林依确实生过一个儿子,并在生下儿子的当天就抛弃了他!那个儿子,就是我!”

    子杰一鼓作气,简明扼要地说出了全部的事实。

    他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那唯一的一个需要隐瞒的人都已经知情了,此刻就算昭告天下他也无所畏惧!

    书哲腾地站起身,声音嘶哑,瑟瑟发抖,“真的……是你?”

    “是我。”子杰也站起身。

    “所以,是那个邱……”书哲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松开时,唇角隐约渗出血迹,“……你是邱……什么和依儿的孩子?”

    “是。”

    “……所以……那一次在西餐厅你便告诉我……”书哲回想起子杰说起“任何事”时的神情——“您就把我当成她儿子,能做什么您自行判断,好吧?”

    “……所以,我也算第一时间向您告白了。”

    “可你……既然是她的亲儿子,为何不对她告白,不与她相认?”

    “……相认?”子杰长吁一口气,缓缓地说:

    “当初找她的时候,我没想认她——我有母亲!我只是好奇,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她要以那么绝决的方式舍命奔逃?为什么,爸爸的怀表里至死镶着她的照片?

    “我一直以为,那是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所以,我把它当成父亲的遗物交给母亲。直到那时,母亲才告诉我:怀表里的人不是她,而是我的小姨,她的妹妹。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小姨……而且这个小姨是我真正的母亲。”

    子杰的声音很平缓,但说到此处却仍有些气促。

    欢儿踱到他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他按回到凳子上。

    书哲见状,也垂下眼眸,缓缓地坐了下来。

    子杰抬起头,冲欢儿微微一笑,又看着书哲继续说:

    “你们可曾听过这样的故事?一个母亲,一个姐姐,一起算好了日子,布好了局,将一个姑娘迷倒后送到了她姐夫的床上……然后是将近十个月的软禁……

    “她曾费尽心机地跑回家一次,却被她的母亲和哥哥送了回去……回去以后,她像变了一个人,能吃能喝,能说能笑。

    “那个姐姐以为是母亲的一番苦劝以及最后的一跪让她转了心性……她甚至还接受了姐夫买给她的各种礼物,把那些贵重的手饰一件件地戴在身上,每天扶着隆起的肚子向姐姐炫耀……

    “姐姐只当她是堵气使性,却不知那时她已开始筹划逃跑。”

    子杰喘息着,皱了皱眉。

    欢儿流着泪,手指抠着子杰的肩窝。

    “终于临产了,她也终于离开了邱家的深宅大院。

    “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她生下了一个男婴。那男婴嚎哭不止,一家人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就在那个当口,她从医院的二楼跳窗逃走,窗口悬着一条床单……她没有鞋,身上也只有一套病号服……而那时刚过五月……

    “听完这个故事,你们是不是跟我一样,心中涌起一连串的问题——

    “她为什么要跑?

    “为什么这么急着跑?

    “从二楼跳下,不怕摔死摔残吗?

    “那样的天气,不怕着凉受冻吗?

    “刚生完孩子,身子骨不要了吗?

    ……

    “她想去哪里?

    “她能去哪里?

    ……

    “她没有家了,她无亲可投,无友可靠,出了邱家的门,这世间再没有哪一扇门能为她打开!

    “她想去哪里?

    “她能去哪里?

    “我每天、每时都在问这个问题!我想见到她,不是因为想念,而是因为她留给我太多的梦魇——从小到大,那些梦里萦绕的低语,那些雨夜回荡的哭声,终于都有了因由,我要找到它们的根!

    “慢慢地,我仿佛可以回到她的肚子里。

    “白天,我不停地翻看那些父亲找她留下的记录,甚至还有您这些年以来写给她的信;夜深人静时我会问自己:宝宝,你想去哪里?

    “呵呵!神奇吧?我来到了这里——一个有水,有树,有庭院的地方。这个地方,父亲来过好几次,许家确实搬走了,跟信里说的一样。

    “但我就是想来,一如她当年的义无反顾。

    “我每天在河边徘徊,在河边作画,期望一抬眼,有个熟悉的面孔擦身而过……却不料,人们口中的那个玉姑娘走出院门时,我不用看脸,只远远一瞥便知道——是她!

    “她果真来了这里,既便知道那个人已经结了婚,甚至是跟什么人结了婚;她也知道这里人去宅空,无亲无友……可她,还是来了这里……”

    “你说她都知道?”书哲也流下了眼泪,哽咽着问。

    “对,她什么都知道。她的姐姐为了让她死心,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那个人结婚、生子、出国等等一切能让她死心的信息,只是没有给她信。”

    “……所以,她确实是死心了……心死了,人也就不怕死。怕只怕,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书哲喃喃自语道。

    “现在您该明白,为什么她的名字叫玉穗儿?”

    “……玉穗儿……玉穗……玉碎珠沉,伊人已逝!”

    书哲用手撑着额头,啜泣不止。

    欢儿走到他的身边,抱着他的肩膀,边哭边晃。偶然抬眼,瞥见静雅倚在门边,掩面落泪。

    书哲用力地抹了抹眼泪,轻轻地将欢儿推开,看着子杰,异常严肃地问:

    “如果你舅舅没有出现,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认她?”

    “不知道。”子杰抹了把眼泪,将目光投向窗外,“当年找她的时候没想认,我只想解决自己的问题。后来……后来渐渐地走近她,看清她,读懂她,离不开她……我想认却不敢认了——不是怕她不认我,而是怕我的出现毁灭了她的世界。

    “这些年来,在她的世界里,我没有找到哪怕一丝有关自己的痕迹。您了解她的心智水平,若非刻意消除和回避,她早就该认出我了!可是她没有,真的没有,不是装的。

    “除了姓氏,我什么都没有瞒她。她问一句,我能答她十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认出我?那是因为在她现存的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所有跟我有关的信息,都连同那个时空封存了。

    “所以她才会跟您说,一切如故——那一天,她没有踏入邱家,在那之后的所有事情也都没有发生。她只是睡了一觉,时间长了点而已,然后就如愿嫁进了这座老宅。这里到处都是您的身影,她随处可见,随时可见。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住在这里甚至尽量少来的原因——我怕来多了、待久了会破坏她精心构筑的世界。

    “房子破了我可以修……而她内心的世界,我非但修不了,还可能是个破坏者——一个人,牵出一段毁灭性的记忆,摧毁她原有的精神世界……至于她的新世界,我一个人建不起来……我不能害她再一次身处绝境——无处可去,却又无家可归……

    “所以,我只能陪着她、守着她,甚至护着她的壳。她的那个壳,那个用梦构筑的世界,太虚幻也太脆弱,但终究支撑她走到现在……我不知道……壳破了,梦碎了,她能何去何从……”

    一口气说出了毕生的心酸,子杰已然泪如雨下。他将头侧对着墙面,用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现在有我们……一起……可以的……人多了……不再需要売……”欢儿的双手抓着子杰的肩,边哭边说,语无伦次。

    “依儿,你说什么?”东屋传来静雅带着哭腔的问话,“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西屋的三个人不由分说,簇拥着冲进东屋,紧张地围拢到床边,一边查看,一边胡乱地收拾着各自的眼泪。

    静雅前倾着上身,悬伏在依儿胸前,将耳朵凑到了依儿唇边细听。

    “……宝宝……知……善恶……”依儿的声音如呢喃细语,“……宝宝……强……筋骨……”

    “……宝宝……乐……逍遥……”子杰循着依儿气息的节奏,同依儿一起说出了最后一句。

    大家转头看时,子杰已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双臂伏在床沿上,扭头盯着依儿啜泣道:

    “……呵呵……果然……是您!是您留下的声音!终于……这是我的痕迹!娘亲!”

    “……娘亲……走了……宝宝……自爱……”依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这句话,大家都听清了。

    “不!娘亲不能走!”子杰瞬间崩溃,起身扑到依儿身上,双手死死地抓着依儿的肩膀,用力地摇晃,口中不停地嘶喊:

    “娘亲!娘亲!娘亲不走!娘亲!娘亲!”

    书哲哭着拉扯子杰,静雅也在一侧帮忙用力,勉强将子杰拉起。

    子杰依然嚎哭不止,欢儿也上前劝解,却见子杰闭着双眼完全听不进去。

    情急之下,欢儿挥手给了子杰一个耳光,一边用力地推搡,一边大声地喊道:

    “林子杰!你醒醒!醒醒呀!依儿没有死,依儿也没有走,你快醒醒呀!”

    欢儿疯了一样冲着子杰喊叫,直喊得子杰半睁开眼,目光呆滞,口喘粗气。

    终于回过神来,子杰一下子扑到欢儿身上,抱着欢儿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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