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入怀

    宫远徵眨眼欲将无知无觉间不知为谁而蓄的泪隐去,谁知只轻轻扇动了下眼帘,那已盈眶的泪珠便半落半挂在了长睫之上。

    他便只能侧过头去用手拭去,带动了发上银铃轻响。

    他想,幸好此刻身旁之人没在看他。

    再回过头时,却正对上了关芮安看过来的视线。她眼神清明,方才眶周的红似乎只是宫远徵模糊的错觉。

    宫远徵伸出手:“……既是给我的回礼,那便给我吧。”

    关芮安依言将怀里的盆栽递给了他。

    刚才还含苞待放的粉白色花簇已然半开,本未朝向他的两三颗花苞也在逐渐绽放的过程中慢慢转向他,露出了其里樱草色的蕊心。

    宫远徵这才彻底明白身侧之人之前所言的“朝你盛开”究竟是何意。

    海棠无香,空气中只有常年相伴的草木泥土之馨。此夜并不寂静,他却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宫远徵接过盆栽,植株葱茏的枝叶挡住了他的面容,关芮安听见他轻声说了什么,却没能听清。

    或许他本就不想让她听清。

    迟疑间,面前少年已如她先前一般,小心翼翼地一手将盆栽稳稳地抱在了怀里。只不过宫远徵比她身高手长,显得轻松许多。

    海棠花朝他放蕊,更衬得眼眶仍有余红的少年朗目疏眉、鲜活明媚。

    关芮安想到他早上和宫子羽呛声时的妄自菲薄之言,不由说出了彼时她就想反驳的话:“徵公子生得很好看。”

    “?”宫远徵被她没由来的一句夸赞弄得一愣,眼眶的红后知后觉地跑遍了双颊。

    他抿了抿唇,对上面前之人的视线,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却又认真:“你也好看。”

    这也是他从初见时就对她欲言又止的话。

    少年眸如朗星,又似明镜,盛满了她一人的影子。关芮安第一次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微微侧头垂眸错开了目光。

    宫远徵注意到她也似有嫣红的耳廓,又看到她轻颤的眉睫,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轻颤。

    他努力压抑住那悸动,嘴角的弧度却是克制不住。目光又落到身前之人的发间,却发现束起那一头长发的,并不是他昨夜取下自己发上两三银铃,又亲手将之穿至其上的那根发带。

    宫远徵抿唇敛了笑意,眸色微沉:“既是谢我予你的发带,为何没戴?”

    是不想戴,还是怕它有声响影响行动?

    真是敏锐。关芮安心里轻叹一声,面上却是一派坦然:“去移栽植株,怕弄脏就取下来了。”

    话是一如既往地半真半假,珍惜之意却是真挚朴拙。

    ……是这样吗?

    宫远徵抱着盆栽的手紧了紧,怎么这人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心绪动摇不由深信。

    关芮安重又拎起地上的灯笼:“这天灯,是宫门内出了什么事吗?”

    宫远徵看着她手上的宫灯,山水剪影的灯罩外是雕刻精细的云纹红木架身。

    人们生前用这样雅致的灯照明,死后却只放简易的白色天灯相送。

    “执刃和少主,”他顿了一下,仔细瞧着关芮安的神情,“都去世了。”

    面前女子霎时怔然,提着灯笼下意识往天边望去,蹙起的眉宇似悲戚似不安。

    “怎会……如此突然?”关芮安喃喃道,这确实是她真实的想法,“死因为何?”

    “暂且不知,不过似乎是——”

    宫远徵说着却又停住了,关芮安看过去,对上了他如有深意的目光。

    “——中毒。”

    关芮安看出了他似有若无的怀疑,握着灯笼提干的手紧了紧,垂眸默然不语。

    宫远徵没看出她有何异样,却第一次感觉到她身上的冷淡疏离。他无法忽略心里骤然升起的酸涩不安,便索性不再克制,顺从心意向着面前之人走近一步。

    关芮安刚想趁势告辞回房,被他突然的靠近一惊,不由后退半步,沾了谭边湿泥的脚下却一划,整个人向后倒去。

    宫远徵也一惊,伸出空闲的右手欲拉住她,却见关芮安已反应极快地另一脚轻踏地面,腾空一个旋身,轻巧落地时却被手中的灯笼惯性又带得往前栽去。

    ——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带着冷冽梅香却温暖柔软的身躯入怀,宫远徵下意识将抱着那株无尽相逢的左手往身后侧了侧,右手则牢牢揽住了她。

    “啪嗒”,是灯笼掉在石板地面上的声音。

    关芮安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前少年坚实的胸膛上,引得后者闷哼一声,又被一把揽起腰身,靠在了他的颈窝,几近肌肤相触。

    她一时懵然,捏着灯笼杆的手不自觉松开。从未与人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灯笼掉落的轻响没能将她唤醒。

    两个呼吸后,少年颈侧渐起的绯红和他胸膛里渐快渐沉的心跳让关芮安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额头的钝痛。

    她克制住也开始慌乱的心跳,红了耳根正欲从宫远徵的怀中退出,却被他下意识又往怀里一带牢牢禁锢住。

    侧脸与颈窝终是相贴,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少年人修长有力的手臂环于腰身,宽大的掌心覆在腰侧,隔着衣物传来灼热的温度,引起隐秘的颤栗。

    关芮安惊得瞳孔扩大,双手微抬不知是该推拒还是该如何,僵在空中。乱了的呼吸拂过宫远徵耳后的发,带动了发饰轻响。

    极轻的声音却如同闷雷炸响。

    两人的心跳得几近重合地剧烈,她下意识抬头望向宫远徵,却被骤然放开。身前之人后退一步,双手把盆栽拢在胸前,绽放的海棠挡住了他的眉眼,却没挡住他红透了的耳朵,只听宫远徵声音闷闷地说:“没事吧?”

    关芮安站定,也低头不敢看他:“……嗯。”

    “多谢徵公子,我——”

    她心慌意乱地捡起掉落在地的灯笼就欲告辞,却又听宫远徵镇定了语气发问:“你是关三小姐,那家中可是有姐妹?”

    关芮安稳了稳心神,没来得及深想他此话何意:“是,有一个姐姐。”

    她仍低着头,没注意到宫远徵已经移下了盆栽,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想通了什么后的坚定。

    “她是不是……目不能视?”

    关芮安惊讶抬头,不知他此话何来,宫远徵却以为是被说中后的讶然。

    此时徵宫入口处传来响动,两人齐齐看了过去。

    是羽宫的侍卫,本是去查女客院落中新娘们的情况,被人提醒还有一位新娘进入宫门第一夜就被接入了徵宫,为首的便派了两个侍卫前来查看。

    “关姑娘今晚可有出门?”握着腰间佩刀的侍卫问。

    关芮安刚要开口,却被宫远徵抢白:“她今夜被我支使帮我移栽药材,一直在徵宫内。”

    侍卫刚一进来就看见他手里抱着的一盆海棠,如今却是恍然,原来不是简单的花,是新药材啊。

    关芮安本想拿出方才对宫远徵的说辞,毕竟她确实离开过徵宫,但这花也是回来前移栽的。却没料到后者会主动替她遮掩,明明之前已对她生疑。

    宫远徵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已经有所决断,便不再压抑自己,随心而动。

    或许,他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窥探这唯一独属于他的花吧。

    侍卫得到回答刚准备退下,宫远徵又问:“女院今夜可有异常?”

    “有两位新娘出了点状况,这两位脸上俱是起了红疹,其中一位症状较重昏迷不醒,已经送到了医馆。”

    “另一位情况尚好,只是红疹看着严重,还找了会医术的上官姑娘帮忙诊治。”

    红疹……是毒?

    关芮安和宫远徵对视一眼,显然对方都想到了这个层面。

    宫远徵:“这两位新娘具体是?”

    侍卫:“昏迷的是姜家姑娘姜离离,另一个则是云家姑娘云为衫。”

    关芮安了然,云为衫、上官浅,果然还是有所动作了。只不过针对的是被少主选中的姜家姑娘,上官浅目标在角公子,是为了帮云为衫?

    只可惜,现在羽少主已……

    她倒没有觉得这两人有能耐毒杀执刃和少主,退一步说,既然已经能够肆意毒杀宫门首领,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对姜离离下手。

    宫远徵也注意到侍卫口中“会医术的上官姑娘”,会“诊”并不稀奇,可是进入宫门绝不允许带入药物,她怎么能“治”这红疹呢?

    至于这另外疑似中毒的两人……

    宫远徵向侍卫轻一点头,后者便抱拳施礼离开了。他转向关芮安:“姜离离和云为衫,她们有什么共同点吗?”

    “她们是唯二获得金制令牌的待选新娘,”关芮安和盘托出,“只不过,羽少主最终选的是姜家姑娘。”

    宫远徵若有所思,又听她接着开口道:“徵公子明天会去为执刃和少主验身吧,不知,我可否随公子旁观?”

    身前少年闻言皱起了眉,关芮安只以为应是她的提议太过越矩,却听他问:“……你不害怕吗?”

    关芮安一愣,鼻尖蓦然一酸,只能慌乱垂眸隐去泪光。

    一句话打开了她本就有所裂痕的情绪闸门,无尽的愧疚又向她涌来。

    十年前令他幼年失怙,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居于徵宫,年纪尚小就被迫肩负起研药制毒统领一宫之责,或多或少也有她的一份原故。

    他也曾胆怯吧,所以如今担心别人会恐惧。

    宫远徵只是想到验尸这般场景,无论是谁都会有所忌讳,更何况有时还会剖尸以究死因,场面血腥。即使面前之人也是精于药理毒蛊,想必也没少见过解剖,可还是怕关芮安无法适应。

    明明是关心之语,却见她敛眉垂眸,不知为何似有落寞。

    宫远徵皱起了眉。

    身前之人很快收拾好心情,再抬眼时,唇角甚至带了些淡淡笑意:“徵公子在旁的话,我不会怕。”

    然而在关芮安并不知晓的初见之时,宫远徵就已见过她最真心明媚的笑容。所以,即使如今她分明笑着,他也一眼看出其实已有一场大雨在她心上浇过。

    不开心为何要笑呢?宫远徵想起关芮安曾说过母亲对她喜怒不形于色的要求。

    在他面前,她不需要如此。

    关芮安话音刚落,就见宫远徵把那株一直抱在怀里的无尽相逢置于廊台上,便向她而来——

    直至把她虚虚拢进怀中。

    宫远徵小心翼翼地伸手再次环住眼前的姑娘,只是这次克制地没有太多肢体相接,两人间略显逼仄的空气中草木与梅香趋渐交融。

    后者愣愣地没有反抗,只听他说:“你可以害怕,我会护着你的。”

    脸上有湿意的温热传来,关芮安才发觉有泪滑落。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落泪,她不自觉地主动靠进了身前少年的怀中。

    “……好。”

    廊台上盛放的海棠听到了她的回答。

新书推荐: 乖乖女与小混混的故事 凹凸世界的npc智能的离谱 [综武侠]绝色美人她以理服人 我与少阁主不得不说的那些事 怀了刺杀对象的崽后 他们都觊觎我后宫正夫的位置 在恐怖游戏送外卖 今天追到漾漾了吗 咬珠 无限流大佬拿到女配剧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