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梅子一舒愁颜，枇杷樱桃亲密无间】

    许大掌柜见徵羽走近，忽然一拍脑袋道：“等等，我差点忘了，你伤未愈，裴俊不是不让你喝酒吗？”

    “我的伤我自己有数，况且你带来的一定是酸酸甜甜的梅子酒，对吧？”徵羽咧咧嘴，伸手拭去额前和脖颈的汗珠，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酒壶上。

    许康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他甩了甩水绿色的衣袖，将琥珀色的梅子酒倒入小巧的羊脂白玉杯，递给她道：“这可是东璃岛的梅子酒，比咱们大庆的梅子酒正宗多了，是我上个月去东璃时买回来的。对了徵羽，我今日可真是太憋屈了，非要上你这儿来透透气不可。”

    “说来听听。”徵羽小啜一口，心满意足。

    于是，许康将早些时候带佛郎机人回店里谈生意、又被水师营和陆路营搅黄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徵羽。

    “什么？竟然搜出了阿芙蓉？”

    “嘘，你小点声！”许康慌乱地往四周看了看，急急忙忙地将她的酒杯满上道：“别喊了，快喝口酒压压惊！”

    徵羽一饮而尽，皱起眉头严肃道：“许大掌柜，圣上近来命令水师营严查私自售卖阿芙蓉的海商，今天他们只是把货收了，把人家佛郎机人给劝走了，下回若是再在你的店里被发现，你还能坐在这里潇潇洒洒的喝酒吗？”

    他咂咂嘴，扶着脑袋道：“我说徵羽，你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我带那人回店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箱子里有阿芙蓉，那明明全是些珠宝烛台之类的玩意儿嘛。若是知道他箱子里有阿芙蓉，还藏在夹层里，我岂敢带他回去呢？”

    “说得也是，我们许大掌柜是什么人？您可是坐拥大庆皇城十几家店铺的大掌柜、天涯海角任何一件宝物都不放过的收藏家，区区阿芙蓉生意怎能入得了您的眼？”徵羽歪着脑袋盯着他，半开玩笑道。

    许康听着，心里很是得意，他一手摆弄着自己乌黑柔顺的发辫，一手轻摇羊脂白玉杯，欣赏着杯中晃动的那团琥珀色，慢悠悠道：“阿芙蓉的买卖虽然银子来得快，但我许康绝不会碰。不过，自从圣上下旨严查海商带回来的货物之后，生意的确不太好做。”

    “最近朝堂上在议论海禁一事，可我不明白，我们打退了邻国的海寇，如今大庆海疆风平浪静，下禁海令岂不是多此一举？”徵羽不解道。

    “你们靖海军打退了不怀好意的挑衅者，这是明面上的。可暗地里，不管是安柔人、东璃人，还是海寇，不会那么快甘心放弃大庆这块宝地的。他们为今之计，恐怕就是与大庆人往来换取情报，甚至做起阿芙蓉的丑陋生意拖垮大庆人的身体和心神。对了，你现在在军中做甚？”许康抬眼道。

    “刚升了副都统，近日都在校场中练兵，等伤好了就要去码头营练船了。”

    “嗯，有件事你须得注意，我平日做生意出海往来多，最近那个水师提督程有炎总让他的手下盯着我。不少人都知道你与我是熟识，你如今升了官，也有站在朝堂上的机会了，一定要对他多加小心。”

    徵羽若有所思道：“那个程提督原先就在朝堂上为难过裴大哥，照你这么说，的确该多加注意。”

    “好，你回去也告诉裴俊一声吧。”许康一听，眉色有些凝重。

    “放心。不谈这些了，你今天这么憋闷，还不多喝一些吗？来！”徵羽一手拿起酒壶帮他满上。

    二人边喝边聊，烈日的光芒渐渐收敛，石桌上还剩最后两杯梅子酒，许康问：“这酒如何？”

    “普天下知我者，唯有你许康康也。”徵羽每次一喝开心就会这样喊他，许康听得又无奈又好笑，于是端起酒杯道：“那我许康康，就干了这杯酒。”

    酉时过半，天色渐暗，许大掌柜收好酒杯，拍了拍点头打盹儿的徵羽：“你饮得有些多，就别骑马了，坐我马车，送你回府。”

    徵羽撑起下巴，边打哈欠边说：“那好，公主今晚约我见面，那就劳烦许大掌柜送我到公主府外吧。”她揉了揉眼睛，缓缓站起身，许康的注意力落在了她的腰上。

    “这把刀不错，莫非是圣上赐你的升官礼？”

    她低下头，摸了一把珍珠刀绳，笑嘻嘻地说：“是镇海大将军赐我的升官礼。”

    许康的眉毛动了动。自打他认识徵羽，裴将军的盛名就时常回荡在耳边。他虽看不出徵羽对裴俊有什么倾慕之情，但至少裴俊在她眼中肯定是个英明神武的好榜样。

    他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问：“徵羽啊，我出三百两买这把刀，你卖不卖？”

    “三百两白银不够，你出三百两黄金我就卖给你。”

    “什么啊，裴俊送你的宝贝你说卖就卖？我下次告诉他。”

    “许大掌柜，你还送不送我了？”徵羽一拍桌子，头也不回地朝许康的马车走去。

    “送送送，这把刀的名字你想好了吗？”许康理了理发冠，笑着起身追在她后面问道。

    “轮不到我来想，这把刀早就有名字啦。走吧，公主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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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月明星稀，立夏时节的晚风只有微微凉意，徵羽来到长宁公主的寝殿，侍女们给她递上一块方帕后，纷纷退下，轻轻掩上房门。她拭去汗珠，走近坐榻，长宁公主正坐在云锦垫上兴致勃勃地剥枇杷，见她来了，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白玉盘子道：“呐，刚剥好的，自己拿。”

    徵羽拎起一只光溜溜的枇杷，咬了一口道：“真甜。”说完，又捏起一旁的樱桃尝了尝。

    “哪个更甜？”公主问。

    徵羽想了想道：“吃完枇杷再吃樱桃，一定是樱桃更甜的，若吃完樱桃再吃枇杷，又是枇杷酸了，所以，樱桃总是更甜的。”

    公主撅撅嘴：“那可不一定，也有比樱桃更甜的枇杷，和比枇杷更酸的樱桃。”

    徵羽坚信实践证明真理，于是挑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再对着枇杷咬一口，紧接着又细细尝起另一颗樱桃。公主见她这么较真，捂着嘴笑出声。

    “你又要说我是个小古板了。”徵羽道。

    公主嬉笑道：“这回可不是我，是你自己说的，小古板。”

    “他们都说我只认死理，不懂变通，可我只想自己细细地感受，再慢慢地分辨是非道理。”徵羽认真道。

    公主若有所思，注视着她说：“你我相识多年，我从未觉得不懂变通在你身上是件完全不好的事，你向来有你的坚持，这也是堂堂靖海军徵副都统的可贵之处。”

    她一听，扬起嘴角，公主又道：“但是在樱桃和枇杷这件事上，你不用想那么多，只要听我的就好，因为我说的就是对的。”

    “什么啊！”

    “因为我说的就是对的。”公主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徵羽故意问道。

    “因为，本公主说的就是对的。”公主故意放慢语速。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接茬，说着说着，一同笑起来。

    吃了一阵，公主嫌寝殿闷热，便与徵羽将陈放水果汤品的小桌台搬出寝殿，放在院子中央，赏起月亮。

    “你说，海上的月亮也和陆地上的一样吗？”公主托腮问道。

    “海上的月亮比陆地上的要更大、更亮一些，就好像，离得更近一些。”徵羽凝视着高挂在天上的圆月，仔细回忆起那些在海上征战的夜晚，然后认真答道。

    “徵羽，我也想出海。”公主喃喃道。

    “不行啊公主，外面有很多海寇，海上太危险了。”

    “可是徵羽，你听说过雪海仙境吗？我想去寻那个地方。”

    她愣了愣，转头看向公主：“雪什么？”

    “我给你看样东西。”

    公主带徵羽来到书房，取出一本书，翻开夹着翎羽的那一页，指给她看：

    “东海之中，宁之西南，有奇乡异土，终年落雪而拥四季。其迹难寻，秘术隐之，其途凶险，灵蛇守之，若幸甚得见，则日落又起，天降大雪，落英相引，是为雪海仙境。”

    “这是什么书？”徵羽摸不着头脑。

    公主合上书本，封面上模模糊糊浮着“海图异志”四个大字，看样子已很有年代。

    徵羽轻轻接过书，小心翼翼地翻阅着，翻到方才那页时，她在书缝中发现了异样：“这一页好奇怪，纸张不同，字迹也不同，怎么感觉像是粘上去的？难不成是后来添的？”

    公主凑过来道：“我看的时候也发现了，这本古书的纸张很破，唯有这一页稍稍新一点，字迹有模仿痕迹，也更清晰。”

    徵羽又读了其中几篇，喃喃道：“这本书看起来像异闻录，里面描绘的都是稀奇古怪神神鬼鬼之事，并不像正经记载，你怎会信这里面写的东西？公主，这本书是从哪儿来的，不会是许康他..”

    公主点点头：“这书的确是我从许大掌柜那儿淘来的，当时我要买，他还不肯卖呢，本公主硬是多花了些银子他才勉强出手的。”

    徵羽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她一向不信这些玄乎的传说。“这个许康，整天弄些花里胡哨、古里古怪的东西出来，还敢让公主加价，下回见面定要好好教训他。”她心言道。

    “我第一次看到这些的时候，就感觉它们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雪海仙境这一页。徵羽，你知道雪海仙境在哪里吗？”长宁公主拉着她转去身侧的墙壁，指着墙上挂着的巨幅航海图接着道：“这是《巡海宝图》的复制版，原版在我父皇那里。相传这图是前朝宁国王府内的宝物，请我们的徵副都统来看看，这幅所画，可是真实可靠的？”

    徵羽靠近宝图，细细端详，见图中岛屿海疆的轮廓位置无不准确，便点点头，指着宝图道：“这一片是我们大庆海疆，大庆以东、右边这座小一点的岛屿是东璃国，大庆和东璃之间这座更小的岛叫谯明。”她将手指下移一些，接着道：“南边这一片都是安柔国的疆土，其中最大的岛屿叫南柔岛，南柔和谯明之间的这个小岛叫作飞琼岛。回公主的话，这幅《巡海宝图》倒是不假。”

    “你都认得？太厉害了！那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长宁期待地问。

    徵羽摇摇头：“我们靖海军只负责镇守大庆海疆，肃清周边存在威胁的海寇，从不进犯他国，我在海上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东边的谯明岛了。”

    长宁若有所思地指着图上大庆西南一侧的海域道：“若《海图异志》那页不假，雪海仙境应该就在此地，只是被秘术藏起来了！好想有朝一日能亲眼一见，不如我跟父皇说，让我跟你们出海去看看吧！”

    徵羽茫然地盯着地图上那片空空如也的海面，心想：依我看，不但那页是假的，整本《海图异志》都是假的。她想了想，严肃地对长宁说：“我的公主啊，暂且不说圣上是否准他的宝贝女儿漂洋出海，暂且不提这古书上的内容从何考证，出海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你看这里，”她重新指道：“连接大庆与安柔国的这片东南海域，曾有伽蓝号的大海寇出没，附近渔民商船皆深受其害，连凶悍的安柔水师都奈何不了他们。那西南海域的海寇霸主是琼鲨号，据说早在前朝时，琼鲨号猖獗得都跑到宁国来了。这些海寇的船只常年盘踞在周围的海疆，他们的船主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安柔和东璃常年耗费无数兵力与之对抗，非但斩杀不绝，还有更多陆地上的逃犯投靠他们，是为一大患，再加上海中气候本就无常，出海之人有去无回乃是常事，靖海军仅在大庆海疆折损的兄弟都不在少数，公主你可千万别有如此冒险的念头啊。”

    长宁公主一言不发，愁眉苦脸地盯着那幅《巡海宝图》痴痴地望了许久，不甘心地说：“可我看书上说，大海上不但有雪海仙境，还有现身南海的海神娘娘、住在从极渊的神人，和拯溺救难的宝物，并没有提到那些凶神恶煞的海寇啊。况且如今有威震四海的裴大将军在，有武艺高强的你陪着我，跟着靖海军出去看看，父皇一定会答允的。”

    徵羽无可奈可地拍了拍额头，见长宁天真的大眼睛中流露出无限向往，她隐约有些担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自觉地搓着腰际刀绳上那串珍珠。长宁的目光被她手上的动作吸引了去，惊奇地问道：“这把刀如此精致秀雅，是许大掌柜送给你的新玩意儿吗？”

    “哦，不是许康，是裴大哥送我的。”

    “哦？是裴大将军？这是定情信物吗？”长宁公主眼睛一亮。

    徵羽噗嗤一声笑道：“哪里来的什么定情信物，这是恭贺我升官呢。”

    “从小到大，这是裴大将军头一回送你礼物吧？下回你上战场的时候千万别带这把刀，这么好看的珍珠刀绳，沾上血腥该多可惜啊。”

    “的确是头一回送我东西，不但是这把佩刀，他还送了我一束满天星。真是奇怪了，你说，他从未问过我，又怎知我中意满天星的？”

    长宁公主一听，眼睛更亮了，激动道：“什么？这么重大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还发生了什么？”

    夜深了，徵羽与公主一同躺上卧榻，盖上蚕丝薄毯，接着悄言悄语。过了好一会儿，寝殿熄了灯，漆黑一片，仍能听见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二人亲密无间，好似一双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