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

    【落叶归根寻往昔,历经跋涉慰英灵】

    “徵羽醒醒,快看,太阳又升起来啦!”

    听到许康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刚一睁眼便被强烈的阳光刺得闭起眼睛。她伸手遮在自己眼上,然后缓缓睁开:

    周围风平浪静,太阳高悬空中,光线耀眼,完全不像酉时该有的样子。

    这时,突然脸上一阵冰凉,她伸手一摸,有点湿润,抬头一看,天空竟飘下一片片轻柔的白羽,是雪!

    这时,她眼前冒出一只打开盖子的小瓶,是靖澄,他温柔道:“止雨妹妹,喝点这个。”

    徵羽看看他,心想:方才在结界外,不管怎样还是他先伸手了..如今进了这雪海境,他便是我少时认识的阿澄哥哥,不如我暂且只当他是那时候的阿澄哥哥,外头那些烦心事就先丢在外头吧。

    于是她接过瓶子,饮下几口,顿觉神清气爽,“是薄荷?怎么不是薰衣草?”

    “走之前,许大哥怕你路上不舒服,所以告诉我要给你带些薄荷草。”靖澄微笑道。

    徵羽摸摸头,临走前,许康也叮嘱过自己,但自己事多给忙忘了。她往四周一看:“他人呢?刚才还在这里的。”

    “‘其迹难寻,秘术隐之,其途凶险,灵蛇守之..’灵蛇..灵蛇呢?灵蛇在何处?”不远处传来许康的声音。原来,他正抱着那本《海图异志》,瞅着书中的描写与周围的景物一一对照呢。

    靖澄听着他念念叨叨,不觉淡淡一笑。徵羽问:“阿澄哥哥,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见到灵蛇,这是不是书里乱编的?”

    靖澄温柔地笑道:“灵蛇一直在这里,虽然我们现在还看不见它,但它一直都默默地守护着我们。”

    说着说着,冬夏号前方出现一片遮天蔽日的水生树林,树木棵棵高大笔直,通体银白,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群群银光,散出丝丝凉意,有一种奇丽异美。两船由神引咒继续带领向前,穿行林中,徵羽和许康痴痴地盯着这片树林,一朵朵银白色的小花绽放在枝杈上,雪花从空中落到银白色的花瓣上,花瓣又在海风的吹拂下零零散散地落在他们身上。渐渐地,三人与这无边无际的银装素裹融为一体,身上却并不觉得太冷。

    “‘若幸甚得见,则日落又起,天降大雪,落英相引,是为雪海仙境。’果真如此,果真如此!”许康连连称奇。

    忽然,徵羽反应过来什么,立刻取出怀中一直随身携带的那块灵犀木,果然,灵犀木遇上这片树林,与它一同发出了银白色的光芒。

    “这块灵犀木..”徵羽看向靖澄。

    靖澄肯定道:“不错,这一片叫做灵犀树林,你手中这块灵犀木就是从这树林中取下的。”

    徵羽若有所思地将灵犀木握在手中,不免想起她与靖澄相识不久后,他在船舱中对她说的话:

    “你放心,我定会带你回我家乡,我定会带你回去。”

    “那时他猜到是我,本就应当带我回家乡的..原来是我自己误会了..”她心言道,灵犀木变得更加冻手了。

    这时,徵羽身子向前一倾,原来是冬夏号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前方已出现一座小小的码头。天色渐暗,方才强烈的太阳光不知何时也已消匿,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棵棵花树伫立两岸。

    “我们到了。许大哥放心,你的归心号停在这里很安全,跟我下去吧。”靖澄轻快道。

    许康闻言悦然地点点头。尽管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仍是整了整头顶的发髻,又理了理肩上的绸带,这才跟在靖澄身后走下登船梯。徵羽望着岸上远处的房屋与逐渐亮起的灯火,深吸一口气,与他们一同由船梯跃上码头。

    “止雨妹妹,这里叫落英码头。”靖澄告诉她。

    “落英码头。”徵羽重复着。

    “嗯,这里就是落英码头..”靖澄看着她,欲言又止。

    海风轻柔地拂来,徵羽闻到一阵咸咸海风与淡淡花香的气味,不禁瞳孔一震:这气味如此熟悉,是许久没有闻到的小时候的香气。离开码头,四周是一片银白色的草地与浅米色的小花树,花瓣随意地散落在草地上,这里与她初遇靖澄前梦见的地方一模一样。她心头一动:我与靖澄小时候,一定是在这片花树下一起玩耍的吧。

    天光已晚,靖澄带二人钻进一辆马车前往自己的宅邸。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徵羽掀开车帘的一角朝外看去,沿街的房屋与街道多为青砖灰瓦,与大庆的建筑相比少了几分富丽,多了几分古朴。新月初升,路上的车马行人稀少,许多店铺早早关门,偶见三两扇窗透出光亮。这里没有大庆皇城夜晚的喧闹,行在这样的地方,让人十分安逸,心很快静下来,连呼吸都变得更加绵长均匀。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一处宽敞的宅院门前,两名家丁见到靖澄顿时又惊又喜,立刻跑出来迎接他,又客客气气地将他与他带回的客人引入府内,前往用膳。晚膳后,靖澄告诉二人,明早要带他们去个重要的地方,于是约好早膳的时辰后,便安排他们各自沐浴休息去了。

    这一夜,徵羽睡得十分香甜。她本以为十七年来头一次重回故乡会整晚失眠,却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不但睡得安稳,还做了个梦:落英码头下起了花瓣雨,她坐在花树下,身下的草地被热烈的阳光烘得暖暖的,衣裙上落满柔软的浅米色小花瓣,衣袖上还沾着淡淡的花香气,一抬眼,便能见到那个小小的清俊身影笑容满面地朝她走来..

    =*=

    回到雪海境的第一个清晨,辰时,境北子康山下。

    深秋已至,银白色的草地上结了层霜,此时比昨晚初到时更冷些。靖澄带着徵羽和许康来到山脚,这里是一座碑园,立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墓碑。靖澄来到一座碑前,这碑足有一人半高,他默默取出酒壶、酒杯和糕点摆在碑的两旁。碑园荒凉,有些地方杂草丛生,有些地方的草却修剪得十分整齐,像是有人常来打理,这座墓碑周围的草便属于后者。

    徵羽走上前去,见那墓碑上刻着八个名字,“孙祝安,颜少初,梁渊澄..”她问道:“阿澄哥哥,这碑是为何人所建?”

    靖澄正色道:“止雨妹妹,你可听说过这雪海境中的‘落英之战’?”

    徵羽摇摇头,许康也跟着摇摇头。

    靖澄道:“大约五十三年前,雪海境的结界破溃过一回,当时宁国人率三万精兵乘船而来,还带来西洋的赤焰火龙炮大举进攻,可雪海境只勉强凑得一万兵力,根本不敌对方。落英码头快被攻破之时,结界也被修复了,为了阻止宁国人进入,十二少将殊死一搏,在结界边留到最后一刻,所以最后..最后十二位英雄里,有八位壮烈牺牲了。”

    “五十三年前出征的少将英雄,如今若是活着,也该是外公爷爷辈的人了。如此说来,这上面是不是有徵羽的..”许康看向靖澄。

    “没错,”靖澄郑重道:“止雨妹妹,令祖便是当年落英之战中牺牲的八位少将之一,他也在这墓碑上,他的名字叫做颜少初。止雨妹妹,你就是颜少将的后人。”

    许康惊叹道:“少将..徵羽,没想到你爷爷当年如此英勇..难怪你也..”

    “颜少初..我爷爷..”徵羽立刻又看向墓碑,那第二个名字便是“颜少初”。“原来我姓颜..”她喃喃道。

    “是啊,你姓颜,叫颜止雨。你小时候总爱哇哇大哭,哭得停不下来,可只要一听我吹的笛子,立马就安静了。所以我就非要叫你‘止雨’,就是止住你眼中大雨的意思。后来伯母居然答应了,不过你很嫌弃这个名字,还总和我闹..”靖澄温和道。

    “徵羽..止雨..我叫,颜止雨..阿澄哥哥,难怪你那时问我名字是谁取的,原来是你取的..”徵羽恍然大悟。

    “靖澄弟弟,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许康问道。

    靖澄继续说:“雪海境对牺牲英烈的家属都有格外的照顾,颜少将的儿子颜思前便是从小被长辈们格外看顾和宠爱的孩子,算起来他也是我的伯父辈了。后来颜伯父带着一家老小出雪海境游玩,却未曾想遭此大难,颜伯父的女儿也因此在外流落了..十七年..”他顾怜地看向徵羽。

    徵羽盯着墓碑上爷爷的名字,听着靖澄的话,想起海寇船上惨烈的一幕幕,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靖澄立即接着道:“止雨妹妹,你们家刚失踪那会儿,我父亲派出许多人去寻,在谯明岛打听到,有一伙海寇劫船时专门把大人杀了,再把抢来的孩子放在一起卖去安柔。所以他们又立即去安柔找,可到那儿才知道那帮海寇很久都没来过。等他们千里迢迢赶回来,又得知有条船被人救去了大庆。”

    “那,他们可有去过大庆?”徵羽问。

    靖澄点头:“去过,可赶上大庆战乱十分危险,派去的人也有好些个不幸..不幸遇难,所以其他人只得..只得速速回来了。因为附近海域都在打仗,我父亲便封锁了结界,自此禁止任何人出去,这一禁,便是十七年..”

    大庆自建国以来外忧内患不断,附近海域更是海寇猖獗,直到这两年有了名震四方的裴将军坐镇才逐渐平复。靖澄的父亲寻人心切,可派出寻人的人丢了性命,他们的家属一定也心生埋怨。英烈之后的命是命,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么?何况颜家在雪海境再无一人,而那些寻人者的家人们还在..若是身为治理者,恐怕不得不权衡利弊吧。想到这里,许康无奈地叹了口气。

    少顷,他问道:“靖澄弟弟,我听闻雪海境里没有君王,只有众人推选的治理者,莫非令尊就是这雪海境中的治理者?”

    “是。我父亲靖明河从前打理过雪海境。不过,他在两年前病逝了。”靖澄悲道。

    “怎会这样?”许康和徵羽闻言一惊,有些叹惋。

    靖澄接着说:“如今新的治理者还未选出,所以暂时由我舅舅代为打理。父亲病重前,只对颜家这一事耿耿于怀。颜家本就是英烈之后,却举家下落不明,他心里有疙瘩,觉得自己没尽心竭力地找,对不起颜家,所以他离世前吩咐我一定要把颜家人找到,哪怕是..”他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原来这便是你所说的家人的嘱托,你在海上独自漂泊两年不曾归家,竟是为寻那十七年前的未归人。”许康明白过来。

    徵羽心中百感交集,她在这座墓碑前直直跪下,倒上两杯酒,拿起一杯,口中喃喃道:“这一杯,给我爷爷,还有在落英之战中牺牲的人。”

    她手腕一倾,将第一杯酒均匀地洒在面前的草地上。

    “这第二杯,给我的父亲、母亲,和当年颜家被害的所有人。”她声音带颤,手腕一抖,眼泪和酒一同落在了草地上。

    靖澄和许康也跪下来,向这座墓碑上的少将和已故的颜家人祭拜。徵羽起身后问:“阿澄哥哥,如今颜家只剩我一个人了,你说,若我爷爷和父亲在天有灵,会希望我离开大庆,回到这里来守护家乡吗?”

    靖澄想了想,认真对她道:“止雨妹妹,我想,你虽是颜家唯一的后人,令祖与令尊也不会阻止你继续留在大庆。因为我知道,不论你在何处做将军,不管守护哪一方土地,都是为了那儿的百姓。即使往后你不留在雪海境,令祖与令尊看见你今日如此风采地站在这里,已经成为一位身负重任的将军,已经有你想要守护的东西,他们定会十分以你为豪,十分宽慰的。”

    “好。”徵羽用力点点头,她禁抿双唇,睁大眼睛,昂着脑袋扮作在看那墓碑最上面的字,只为努力不让眼泪再流出来。

    三人在碑前站定半晌,见徵羽情绪逐渐平复,靖澄轻声问:“止雨妹妹可否再去跟我见两个人?”

    徵羽颔首:“在哪儿?”

    “在那儿。”靖澄指向邻近的两座稍微矮些的墓碑。

    三人走到碑前,靖澄依次仔细摆好酒杯糕点,只见那两座碑上分别刻着“靖重湖”与“靖明河”两个名字。

    “靖明河是阿澄哥哥的父亲,那这另一位前辈,莫非是阿澄哥哥的爷爷?”徵羽问。

    靖澄道:“是,我想带你给父亲看看,告诉他我把你找到了,好让他安心..还有我爷爷..他若知道颜家还有后人,这后人还传承了颜少将的英勇,一定会很开心的。”

    “令祖与颜少将认识?”许康好奇。

    “我爷爷生前与颜少将其实..其实也是一双好友..可惜友人离世,爷爷伤心过度,身体每况愈下,再加上他本就有伤,没过几年也..”靖澄悲道。

    “竟是如此..”徵羽与许康皆是愕然。

    自己与靖澄的祖上有几分渊源不奇怪,可徵羽未曾想到,他们二人的情谊竟这般不浅。

    靖澄朝前又迈几步,衣袍一提,跪在碑前低声道:“父亲、爷爷,我终于把颜家的后人、止雨妹妹给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她,终于带她回来了..”

    他说着说着,越发怆然:“今天,我带她来碑园认祖..也带她来给你们看看。止雨妹妹如..今做了将军了,颜家的后人做了将军了..她也有能力守护一方百姓了..这么..多年了..父..亲..爷爷..你们且安心..且安心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细微的哽咽声,许久不止。

    原来,靖重湖与颜少初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形影不离,一起读书习字,离开学堂后又一同加入总督堂,从此一起驾船练武,甚至在同一天娶了媳妇,连喜宴都是在境中琉璃酒楼一块儿办的。

    后来他们都有了儿子,于是喜滋滋地约定,将来等各自的儿子娶了媳妇,他们就可以一起带孙子,再一起颐养天年。

    再后来,码头传来结界破溃的消息,二人想都没想不约而同地加入了十二少将。直到落英之战结束,一个重伤而归,救治七日后才醒来,而另一个,却再也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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