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悠心神荡漾的走了好一会,方才冷静下来,林间起了一阵寒风,刮过她脸颊时她却觉得有些火辣辣,伸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脸已经变得滚烫。
难道是发烧了?
宋安悠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保持清醒,身后的凌云谏也赶了过来,两人在一个分叉口停住了。
朝东边道走便能到达他们来时的密道,两人正打算抬脚朝着东边走去,却见远处冒着几簇幽幽火光。
“前面好像有人。”
宋安悠蹲在一棵树下,借助地上的灌丛间隙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火光约有六簇,围绕在密道附近不停的游走,像是有人在那里巡逻。
宋安悠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抓住凌云谏的手腕:
“不好,难道夏姐姐被发现了?我们快去救她!”
她将要起身,又被凌云谏反手拉住。
“莫急,你看那边树上。”
宋安悠顺着他的话,看到了另一条道路旁的树干上,赫然挂着一条素白的手帕。
她连忙起身去将手帕取下,见上面绣着的茉莉花式样,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是夏姐姐的手帕。”
还好,夏姐姐冰雪聪明,一定是早就发现了那边密道有人巡查,便改换这条路,这手帕便是留给他们的记号。
手中的手帕透着淡淡的茉莉香气,让宋安悠的心里忧喜参半。
这荒郊野岭的,如果不走密道,便要在这野兽出没的林子里行走,不知道夏姐姐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想着心中便愈加急切,提起裙摆便匆匆赶路。
……
“这……”
宋安悠猛的停住脚,但身体的惯性促使着她向前倾,很快就要不受控制的滚落下去,幸好身后的凌云谏及时的伸手拉住了她,她才幸免于难,只将一堆碎石踢了下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你没事吧?”
宋安悠摇摇头,转头看向前方。
此时他们好像正处于半山腰的位置,前方的地形如刀割一般,兀的出现断层,宋安悠走的太快太急,一时没注意,竟险些跌落下去。
此时明月被一团乌云遮盖,地上更加的幽黑,看不出这断层究竟有多高,宋安悠壮着胆子往下细看,却觉得底下的黑暗像团雾似的,直冲她眼睛而来,下面竟还飞舞着几只萤火虫,森森绿光如巨兽的眼睛,只待她跌进这黑暗里,就一拥而上将她分食殆尽。
那种对黑暗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却又感觉脸上的燥热越来越重。
“你先待在这里,我下去看看。”
身后的凌云谏安抚的为她拢紧身上的斗篷,便开始观察着怎么下去。经过一时的摸索,顺利地到达了底部。
“宋安悠。”
如玉的嗓音骤然响起,将宋安悠从昏昏沉沉中拉回。
“这岩壁有些陡峭,你手上有伤不能攀爬。”
“没事的。”
咬咬牙也能下来。
“你从上面跳下来,我接住你。”
“啊?”
宋安悠疑惑的看了看天色,乌云稍稍散开了些,从指间漏出了一缕轻柔月光,但对宋安悠来说还是一样的漆黑。
这么黑,他能接住自己吗?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下面传来一声浅笑,尾调微微扬起,像只猫儿一样挠着宋安悠的心。弄的她有些羞恼。
“别担心,相信我。”
“我没有……”
宋安悠小声的辩解着,开始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此生最怕黑暗,最怕夜晚,静谧的夜晚本是为安然入梦准备的,却成为她父母死亡的见证,旁人赞“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①,她却觉得黑夜如同地狱恶鬼,勾起人们心中最邪恶的欲望,滋生无尽的悲伤。
眼前的这悬崖似的断层无端让她想起十二年前的那夜,黑云遮天蔽日,不见一丝月光,船下的海水乌黑如墨,在风与雨的斗争下卷起滔天巨浪,怒吼着拍向巨船,好几次将躲藏在甲板上的宋安悠卷下船,那翻飞的黑浪如同勾魂恶鬼的干枯手指,缠绕在她脚踝,随时准备将她永远拉进无边海底,与他们一同沉沦死亡。唯一不同的是,这黑暗的断层下面有人还等待着她,告诉她
“别担心。”
宋安悠不愿再多耽搁,一咬牙,便顺着岩壁跳了下去,那一瞬间的失重让她几近叫出声来,多少年前的夜里,母亲将她从大船抛进逃生的小船时,也是这般感觉。下面是无尽黑暗的大海和唯一的生门,上面是眼含泪光被一剑穿心的母亲,她闭着双眼,两边都不敢看,好在她那夜成功被扔进了小船,只是腰部重重的砸在了船桅上,直至今日腰间还留着一道疤痕。
两次相似的经历,让她感觉腰间的旧伤突然开始发痛。
难道这次,还要再添一道伤痕吗?
不过宋安悠的想象并没有发生,在下坠的第一时间,她便被一双手牢牢的接住,鼻尖撞上眼前人的胸襟,却意外的没有触碰铁甲的疼痛,原来是凌云谏担忧她被森冷的铁甲撞伤,已经将身上的铁甲全部脱去了。隔着舒适的衣料,她又嗅到了那熟悉的兰草香气,与凌云谏相贴的身体各处,都感觉到自外渡来的丝丝温暖,让她因恐惧而有些发寒的身体感觉到了一阵回暖。
此刻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只残留不知名昆虫的鸣叫,与他们彼此间的呼吸声。
宋安悠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朵浮云,狼狈的躲藏着妄图吹散她的飓风时,意外的发现了一朵更为厚实的云彩,飓风之下亦是从容,她紧贴过去寻求着庇护。浮云相依,便是磐石无移。
“失礼了。”
凌云谏轻声抱了句歉,便想将怀中的宋安悠放下来,此刻的明月已从乌云中逃开,周围顿时更加明亮,在放下宋安悠的那一刹,凌云谏敏锐的发现了她的不正常。
他将手放上宋安悠的额间,又闪电般的缩回,随即有些担忧的发话:
“你似乎有些发烧。”
“啊?真的吗?”
宋安悠不信自己真的发烧了,正将信将疑的打算摸一下自己额头,却感觉脚下突然有些虚浮,膝盖一软便要朝地下倒去。凌云谏再一次拉住了她,才让她免于脸着地的悲剧。
“没事,我缓一下就好。”
宋安悠松了一口气,想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却见凌云谏突然蹲在地上。
“若你不介意,我背你走。”
……
宋安悠一向自诩是一个还算坚强的人,但不知为何在凌云谏面前总有些矫情,比如现在,她本来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一会,但听到凌云谏说要背她,竟觉得眼前又开始发黑,仿佛已到身体的极限。
“那就谢谢你啦。”
宋安悠走上前去趴在凌云谏的背上,心底还有一丝雀跃。
“抓紧了。”
凌云谏起身时,连呼吸也没有粗重半分,像背了只猫儿般轻松,宋安悠突然想到刚才他在下面接住自己时,也是这般轻松,简直不符合她对读书人的刻板印象。
凌云谏就这样背着她在密林中轻巧的穿梭,一边走一边观察夏剪冰有没有留下其它的信号,丝毫没注意到背上的少女意识越来越混沌。
“凌云谏,谢谢你。”
凌云谏顿了一下,回道:
“不必言谢。”
“凌云谏。”
“嗯?”
“凌云谏。”
“怎么了?”
宋安悠一声声的唤着他,他也不厌其烦的句句有回应。直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凌云谏才忍不住想看看她的情况。
回头的那一刹,嘴唇却不小心擦过宋安悠的面颊,如脂玉般的质感让他猛的清醒,忙转过头,脑海内却不受控制的一遍遍回忆刚才唇间的触感。他强行将自己的理智拉回,声音带着些颤抖地道歉:
“对不起……我…”
这道歉声却被一阵呢喃打断,宋安悠好像对刚才的事一无所知,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还好,只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凌云谏脑子里乱麻一般,许久才又转头看向她。
月光为她的脸镀上一层洁白的光晕,蝴蝶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她的呼吸轻微起伏,有一种别样的乖巧,他看了许久,才听清宋安悠呢喃的话语:
“凌云谏,我腰好痛。”
腰疼?难道是刚才跳下来的时候不小心闪到了腰?
“应当快到了,你坚持一下。”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应,他感受到肩上的小脑袋轻轻一歪,宋安悠好像烧晕过去了。
凌云谏心中顿感急切,不由得加快了前进的步伐,终于在半刻之后,看到了前方的大片火光。
走近一看,果然是宋家的人马,夏剪冰站在最前面,正一脸担忧的望着前方,见凌云谏背着宋安悠走来,脸上的担忧才终于转为惊喜,快步走到凌云谏身侧查看宋安悠的情况。
待看清宋安悠身上的伤势后,夏剪冰心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又见宋安悠趴在凌云谏身上毫无动静,心中恐惧更甚,慌忙询问凌云谏:
“凌公子,悠悠她没事吧?”
“她受了伤,此刻又有些发烧,所以昏睡过去了。”
旁边的宋家人也团团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个老人看到宋安悠昏睡不醒,顿时又惊又怕,忙拉起宋安悠的手腕开始把脉。
宋安悠是在一片嘈杂中惊醒的,一醒来就见自己仍然趴在凌云谏背上,周围围着的人有夏姐姐,还有宋家派驻在梦南的商铺掌柜。
“悠悠,你醒了?”
夏剪冰最先发现她睁眼,忙握住她的手,又因为她手上的伤口不敢用力,眼眶中的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滴落在两人交织的手上。
“我没事的,夏姐姐。”
宋安悠努力抬起受伤的手为她擦去眼泪,见她哭的梨花带雨,自己心中也有些酸涩。
“小姐,您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您说您来梦南,怎么不知会老奴一声啊!”
一旁的掌柜开口关切,宋安悠认出他是之前在京都市舶司做监官的老赵,她年幼时还跟着他学过两年算账,后来他被分配到梦南,做这里宋家商铺的总掌柜。
“赵爷爷……”
“小姐,您伤势严重,不宜在此地逗留,我会把今天的事情上报家主,我们现在先带您回梦南。”
“不行。”
宋安悠听说他要上报,连忙制止:
“我来梦南,舅舅是知道的,今晚受伤的事,不准告诉他,他公务繁忙,让他知道了只会让他徒增心事。”
“可是…”
“不必说了,先回梦南吧。”
宋安悠打断了赵掌柜的犹犹豫豫,刚才说了一番话已然消耗她许多的精力,高烧让她的眼睛越来越酸痛,只能就着原先趴在凌云谏身上的姿势,又沉沉睡去了。
梦里的兰草香,让她十分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