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言刚理好顾清莹凌乱的发髻时，文修竹再次来顾清莹的身前，朝她作揖道，“文某见顾家小姐几回都未曾正式拜见，实在失礼。”

    文修竹站于徐胜和周康的身前，就在顾清莹的几步之遥，水色披风下的身躯着一袭新净的含青衣裳，直裰长衫以蜀绣而成，衣袖绣着万寿藤纹样，青玉冠高高束于发顶，一支鲜绿的竹枝穿刺而过，与金银相比，更是能衬托出他的清逸出尘，又见其长发纹丝不乱，面上气定神闲，似乎不曾置于方才的混乱之中。

    文修竹走进茶馆的那刻，静言便觉得外头的熙熙攘攘仿佛都静寂了下来，窗外毒日头投射进屋的光都变得柔和了些，静言仰头看着青衣男子，到今日她才明白何谓之蓬荜生辉。

    这是顾清莹第三次见到文修竹，他身上已不再是粗衣敝履，腰上的革带与父亲相似，显然是封了官，只是他不自称为官，顾清莹便起身朝他屈膝行了一礼，笑道，“久仰文公子大名，今日拜识，与有荣焉，方才多有失礼，还望公子海涵。”

    文知县从前是京中有名的探花郎，因其长相秀气，甚至比当届的状元郎声名更盛。有父亲如此榜样，文修竹打小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考取功名，仿佛宿命般，他在十八那年也一举取得探花的佳绩。

    那日他坐在马上游街，鸣笛奏乐，县里人人对他夹道相迎，说着好听的吉利话，朝他投掷香囊的女郎更是不计其数。他脸上笑着，可心中却因父亲如此大张旗鼓的迎接而感到烦躁不已，眼前人们的笑容也变得扭曲了起来，为了避开这些脸孔，他将目光投向远处，只见河岸对面，凭阑边上女子一身红衣似火，手上举着冰糖葫芦，笑靥如花。

    文修竹本以为念梨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不曾想小小的潍县竟有如此美人，待他问了自己的书童竹影，竹影却是惊讶于他的寡闻，“不说她声名在外，她前些时日还日日出入私塾，公子居然不知？”

    文家后院有南北两道门，一道通往正院，一道则通往侧院私塾，两处院子相隔着重重竹林，有一条之字小迳相接，文修竹惯常从后院正门进出，偶尔走偏门会遇见谭先生私塾出来的学子，也不知两人是否无缘，他从未遇见过她。

    再见到她是在回京的路上，她身穿着一袭白罗裙，外头配着浅霞小袄，足下一双金莲裹在同色的流苏绣鞋中。在大晋，贫贱的农奴因买不起浆染的衣裳，惯穿白衣，这位顾美人却似乎颇为喜爱白衣，五日里有三日都穿着，或是衣裙或是披氅或是鞋履，总有一样沾上霜色。

    文修竹以为他心有所属，不会为美色所惑，可方才她撞进自己的怀中，文修竹不得不承认顾清莹柔若无骨的娇躯叫他晃了心神。

    文修竹轻笑看向顾清莹，“哪里的话，顾家小姐适才受惊了，可有伤到何处？”

    顾清莹不久前才倚在此人怀中，便有些不好意思与文修竹对视，只是盯着他的下巴处说话，她摇了摇头，“未曾，谢文公子关、关怀。”顾清莹这一摇头便瞥到文修竹披风领子处的红印，话语顿了顿，脸上的浅笑也随即僵在了脸上，那是她被推进他怀中留下的唇印，当时只管着求救，没留意到把他的衣裳弄脏了。

    文修竹察觉出顾清莹脸上的僵硬，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肩头，未见有何不妥，他又看向顾清莹，顾清莹想着文修竹尚未成婚，若外出被瞧见，不知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便走近文修竹，指着自己领口处，轻声道，“文公子的衣裳脏了。”

    刚才因为官差办事，将茶馆的人都赶了出去，这会茶馆的僧人重新开门迎客，顾清莹才说罢，便见一对夫妇走了进来，坐在了两人身旁的桌上。

    顾清莹垫脚挡着文修竹，文修竹很快解下披风，瞥了一眼领边处清晰的印子，卷起交给了身后的竹影，顾清莹松了口气，退后了两步，朝地上的两个护卫说道，“起来吧。”

    顾清莹邀文修竹品茗，两人相对而坐，顾清莹只顾垂首饮茶，就这样静默了片刻，文修竹看向窗外的斜阳，对顾清莹道，“相请不如偶遇，顾家小姐可愿与文某去清国寺上柱香？”

    山脚下陆陆续续有车马驶离，扬起阵阵尘灰，顾清莹回头，从另一侧飘窗眺望着不远处的清国寺塔尖，问道，“文公子信佛？”

    文修竹点头，“算是吧，佛经有六道轮回之说，文某倒是但愿如此。”

    顾清莹曾从父亲处听说过文知县早年丧妻，那会文修竹似乎才五岁，想来他是在为母亲祈福，顾清莹点头道，“即是为故人冥福，自是多一份香烛便多一份诚心，清莹岂会不应。”

    文修竹看向她，惊讶于她的蕙质兰心，“顾家小姐果真如传闻中冰雪聪明。”

    顾清莹随他走出了茶馆，自嘲道，“我倒是第一次听别人称赞我聪慧，还以为大家都把我当是红颜祸水呢。”

    文修竹脚下顿了顿，脸上露出急色，“顾家小姐怎可妄自菲薄，那些人不过都是些孤豚腐鼠之流，小姐切莫介怀。”

    顾清莹仰头看向文修竹，对其弯眸笑了笑，所谓美人艳皎月，一笑倾城欢。女子容色绯绯，梨涡浅浅，文修竹的眸色渐深，也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残阳的余彩倾洒在清国寺千步木梯的一对璧人身上，为他们渡上一层金光，两人仿佛下凡仙子，惹得行人纷纷回首，只见男子清隽儒雅，女子天香国色，两人悠然漫步，拾阶而上。

    清国寺香鼎前人头攒动，两人静待中说起了潍县，顾清莹便想起谭先生来，于是问道，“谭先生为何不来京城？”

    文修竹点香的手一滞，将檀香递给顾清莹才说道，“先生本就是云游野鹤，听闻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周游列国，若说他如今在东胡喝着羊奶酒也是可能的。”

    顾清莹道了声谢，叹道，“倒是让人艳羡。”

    清国寺供奉着一座约三丈高的金樽大佛，香火向来鼎盛，今日尤甚，两人跟在众香客后慢慢移动，文修竹沉吟了稍许，淡淡道，“没看出姑娘也有志于此。”

    顾清莹抬眼看向文修竹雕琢般的侧脸，柔声问道，“文公子就不想四处去看看？”

    文修竹摇头，“能守在家人和心爱之人身边对文某来说足矣。”

    此男待人彬彬有礼，孝思不匮，忠贞护室，还有一副好皮囊，实是夫君的不二人选。瞧着他双手合十，虔诚祷告，本来不信神佛的顾清莹也阖上双眸，曲膝敬拜，以求庥荫。

    两人上完了香，文修竹要送她回顾府，两人本也顺路，只是顾清莹担心招人闲话，便以买漏了胭脂为由婉拒了。

    上了马车后，顾清莹感觉身旁的静言一直在盯着她看，盯得顾清莹都要觉得自己的脸要穿洞了，便转头看向静言，“有何想问的直接问。”

    静言的大眼珠子转了转，眨了眨满是疑惑的双目，不敢再有隐瞒，“奴婢觉得小姐和文公子很是相配，小姐在文公子上香时一直盯着他看，奴婢便以为小姐对他有意，可方才小姐又拒绝文公子相送，所以奴婢想不明白小姐到底对文公子是有意还是无意？”

    顾清莹低头笑了笑，这丫头该说她有眼力见还是没有呢，顾清莹也学着她转动瞳仁，歪头笑道，“你猜？”

    “奴婢就是猜不着呀！小姐你就告诉奴婢吧，小姐～”静言闻言顿时哭丧着脸，摇着顾清莹的衣袖哀求道。

    马车途径米市时，一路上叫卖吆喝不断，但各个粮铺却门可罗雀，顾清莹让车夫停下了马车，问过才知道米价居然翻了十倍，涨到了二两一斗，听说邻县米价早已涨起来了，因为新州京城四通八达且粮食多，米价涨的算慢了。

    静言也抱怨道，“方才奴婢买米可是花了一两银子呢，那一两银子如今也不知被人挤到哪儿去了。”

    其实除了一个月前北方雪灾，其他地方并未听说有何灾害，怎地米价忽然说升就升了？顾清莹有些想不通。

    隔日古清莹又打听了一下，说是有位黔州富商上来就是五钱一斗米收粮，顾清莹便觉得此事不对劲，若是粮商在囤积粮食提高米价，不会以高价购入，但若是有人在囤积粮草意图谋反也不至于做得如此明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顾清莹还是让静心留意着米价，谁知过了几日米价又回落了，米粮铺子存粮都十分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