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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害(四)

    到了午时三刻,淑妃娘娘让大家自行到外头去赏花。跟随前来的夫人们和侍女则要留待存菊堂,淑妃要与她们叙话,李冰雁顿时万幸方才应了县主的邀请。

    顾清莹与李冰雁相携于清凉池边上的雨花石子路赏着花,李冰雁脚下越走越快,将顾清莹远远抛在身后也未有知觉。

    顾清莹快步追上,见李冰雁魂不守舍的,想了想说道:“我给李家小姐讲个故事可好?”

    李冰雁回身看向顾清莹,眼神呆滞了稍瞬,才不好意思道:“臣女一时想事情想糊涂了,还请县主勿怪。”

    “无事。”顾清莹笑道,“不过是何事让李家小姐如此烦忧?”

    李冰雁垂眸说道:“只是家中的一点小事罢了。”片刻又抬起头来,“方才县主说要给臣女讲个故事,是什么故事?”

    顾清莹拉着李冰雁,漫步向锦鲤池边,边走边道:“从前有一位农夫冬日下田,那位农夫见到一条青蛇被寒冰包裹,无法动弹,为了救它一命,农夫将蛇揣进怀里,用身体为它渡暖,青蛇在农夫的怀中慢慢醒了过来,只是它清醒的瞬间却张口咬住了农夫的脖颈,农夫中了蛇毒,最终不治身亡,李家小姐觉得这农夫与蛇如何?”

    李冰雁盯着顾清莹挽着自己臂弯的手,斟酌了好一会说道:“先说这蛇,俗话说得好,得人恩果千年报,若是为人如此定会遭万人唾弃,不过农夫救的是一尾蛇,蛇不通人性,农夫明知这蛇会咬人还要救他,善良得未免也太过于天真了些。”

    “所以在李家小姐看来,农夫不应该救这蛇?”顾清莹慢下脚步,紧紧盯看向李冰雁。

    李冰雁看向顾清莹,见她神色专注,眼中满是期待,似乎很在乎此问的答案。

    李冰雁朝她点头道:“是,何苦为这种忘恩负义之徒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顾清莹听罢笑着摇了摇头,李冰雁感到疑惑,问道:“难道顾家小姐认为农夫该救这蛇?”

    顾清莹又摇了摇头:“不,我和你想法一样的。”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陡峭苔青的石阶前,长长的石阶往下探伸,台阶阶口下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桐林遮蔽,两人心生好奇,下了台阶。随即一条蜿蜒曲迳突显眼前,小径尽头莲池氤氲飘渺,正中有一四角小亭,名为凝香亭。

    此亭位于小小的莲池正中,仅有细长的陡杠可达,而莲池又有桐林围绕,桐树高耸,进了此处往外看去,唯一能瞧见的只有高耸在西北宫墙上的烽火台。

    莲池虽小,但却是一汪暖池,莲花养在此处,十月初都还能开花,不过她们两是来迟了,养在池中的莲花已枯死了月余。

    顾清莹和李冰雁坐在亭中“赏着”池中那几支像枯木般的茎骨,两人都在神游天外,李冰雁心事重重,而顾清莹瞧着池里的荒芜的景致,想起的那位雅号为青莲居士的诗人,有些好奇若他见到如此衰败的莲景,会作出何种诗来。

    大晋如今盛行曲词,本来喜好作诗的人都纷纷填起词来,好诗难求,而同好更是难求,听闻身边的这位李家小姐乃是不可多得的才女。

    顾清莹便向她问道:“不知李家小姐,可喜爱读诗?”

    李冰雁将目光从那只休憩在枯枝上的蜻蜓收回,看向顾清莹说道:“难道县主也想起了那位青莲居士?”

    顾清莹惊了惊,道:“李家小姐怎会知我所想?难道你也喜爱他的诗?”

    李冰雁垂首笑了笑:“见莲吟诗,除了那位青莲居士还有谁呢?喜爱谈不上,倒是读过不少。”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顾清莹念道。

    李冰雁接着:“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两人相视一笑,便开始念起他的诗来,从五言律诗念到七言绝句,又楚辞赏到唐诗,听得守在庭外的宫女晴儿都要打瞌睡时,秋嬷嬷引着一位灰衣男子来到了莲池。

    来人是五王爷的王长子冯逸文,他见到顾清莹时顿下了脚步,似乎对于她的现身颇为意外。

    他远远站在亭下向两人拱手道:“冯逸文见过县主,见过李家小姐。”

    李冰雁起身与他见礼:“见过五王爷王子。”

    亭下男子身形魁梧,相貌也相当不俗,身穿一袭鱼肚白直裰长衫,腰束铜革带,一般书生的打扮,不过头上的青玉冠却彰显出他的不凡出身。

    “五王爷王子不进来么?”

    顾清莹越过李冰雁,来到亭柱边上,她将柔荑轻挽腰侧,微倾着身子露出她白皙的鹅颈,屈膝向五王爷王子福了一福。

    冯逸文抬眸看向顾清莹,不到三步的台阶上,美人香腮似雪,身姿丰腴秀美,鲜嫩欲滴的双唇正对他轻勾浅笑,玛瑙珠子落在她的脸颊轻轻荡漾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仿若她正发出笑声一般。

    顾清莹对着他又是抚媚一笑,冯逸循便觉得三魂被勾去了七魄,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上了石阶,坐在了两人的对面。

    妖女!冯逸文心里暗唾了一声,不,其实应该叫他冯逸勤,他并非五王爷嫡长子,而是庶子,五王爷深知皇帝召诸位王子伺疾是冲着自己的王长子而来,冯逸勤长得和长兄有六七分相似,皇帝未曾召见过他们一家,他们已有数年没进宫了,于是他就自告奋勇替长兄进宫,皇上和太后果然没认出他来。

    冯逸勤稍稍侧身,只看向对面的李冰雁,李冰雁垂眸盯着杯中打转的毛尖,仿若扇羽般浓密的眼睫投影在瓷玉般的脸上,细看起来也极为美艳,只是有身边那个绯红女子相较,所以才显得有些暗淡无光。她们两人在那群朝臣庶女和秩满官吏的嫡女之间简直是鹤立鸡群,只是李冰雁来此处与长兄相见还说得过去,皇上怎可能让县主这样的美人嫁给他们这些食禄之子呢?

    其实方才太后身边的秋嬷嬷说要带他引见右相家的小姐,冯逸勤便觉此事蹊跷,当他见到此女更是肯定此处有诈,所以他才警觉地在留在了亭下。

    顾清莹起身来到冯逸文身边坐下,冯逸勤的鼻尖便传来一股香甜的郁金香,他不着痕迹往边上挪了挪,谁知顾清莹又贴了上来,两人就这样一边喝茶一边挪着,挪着挪着,冯逸勤眼看都要到李冰雁的身侧,他咬牙忽略身旁传来的勾魂香气,回头瞪向顾清莹道:“还望县主自重,难道县主连男女大防都不懂么?”

    顾清莹手托着香腮,柔情似水看向他:“是么,清莹只听淑妃娘娘吩咐说,若是遇到心仪之人,不必羞怯。”

    心仪之人?冯逸勤心里咯噔一下,失神的片刻,顾清莹已将茶盏塞到他的掌中,暖玉般的指尖轻轻划过冯逸勤的手背,冯逸勤瞬时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这边李冰雁讶异地看向顾清莹。

    五王爷王子到了此处,李冰雁便察觉出县主有些古怪,留在此处本想探查个究竟,也想弄清楚县主与她同行的目的,不过如今见她明晃晃地勾引五王爷王子,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告辞:“臣女就不打扰二位了。”

    冯逸勤闻言,连忙站起来,喊道:“李家小姐且慢。”

    谁知顾清莹却从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袖,娇声道:“王子这是要去哪儿呢?”

    冯逸勤咬牙低吼道:“放手。”

    身后的柔荑反而拽得更紧了,冯逸勤使劲扯了扯衣袖,便觉得后背被人撞了上来,他连忙一挥手,往前走去。

    “啊!”

    才行了两步,后头响起了那女子的尖叫声,冯逸勤回过头来,只见美人的丝织外袍滑落半腰,露出了冰肌玉骨的香肩,冯逸勤喉舌滚动,不自觉吞了吞唾沫,愣在了原地。

    此时又响起了宫女喊叫声:“来人啊!来人啊!有人意图对县主不轨!快来人啊!”

    冯逸勤惊醒,朝着晴儿吼道:“我没对她做过任何越矩之事,你莫要血口喷人!”

    已经出了桐林的李冰雁闻声回到莲池,只见县主两手抱于胸前跌坐在桥边,低声啜泣着,她忙上前去,一个青色身影却比她更快,瞬间到了顾清莹的身边,脱下青色外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李冰雁看着顾清莹,思绪翻飞。当时见县主对着五王爷王子张眉怒眼,惺惺作态,便已心生疑窦。她和县主虽说相识不久,但见惯了后院倾轧的她,哪些女子会行暗昧之事,她一眼就能辩出,县主刚才分明是故意的,她约自己同行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五王爷王子!她为何要帮她?她又怎会知道赐婚一事,难道……

    众人来来往往,一脸震惊的李冰雁就这般停在了原地。

    而晴儿置若罔闻,依旧高声喊叫,冯逸勤知道自己中了圈套,赶紧拔腿下了桥,往桐林快步走去,谁知晴儿跑过去扑到他的脚下,死死抱着他的小腿。此时几个太监从桐林窜出,很快就制服了冯逸勤,将冯逸勤压倒在地。

    顾清莹感觉身上被盖上了衣裳,烟青的衣袍散发着一股竹叶的幽清气味,她记得这股味道,是文修竹!

    他怎么在这?他不会见到自己诬陷五王爷王子吧?

    顾清莹稍抬头,从指缝偷偷寻着晴儿,发现文修竹居然也一同在制服冯逸勤,顾清莹从前只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不料想到他居然习武。

    晴儿悄然来到顾清莹身后,轻声道:“县主是在寻奴婢么?”

    “嗯,将我扶起来,我们走吧。”

    晴儿扶着顾清莹从一条曲径小道出了桐林,顾清莹松开晴儿,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与晴儿说道:“去将文少傅请来,就是方才给我披衣裳的男子。”

    “是,县主。”晴儿应下后便快步走向莲池。

    当莲池恢复静寂,郡主从桐林深处转出,盯着落在桥边的青色外袍皱起了眉头,跟身边的侍女吩咐道:“派人盯着文少傅,我要知道他所有行踪。”

    而远处的烽火台上,一身玄色暗纹锦袍的二皇子迎风而立,将方才莲池中发生的一切都收进了眼底,又伫立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消失在宫墙的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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