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袖抒盘腿而坐，剑横放在膝头。
“咱们，最好还是开诚布公地聊聊。你是外星人，我是地球人，这里是我的家乡，本着地主之谊的原则，我应该好好款待你。但身处末世，条件有限。”
一只触手缓缓爬过她的脚边。
宋袖抒终于看到了栖海兽真正的样子，或者说，原本的样子。一种酷似章鱼的生物，身体是蓝色的，双眼湛蓝，端坐在她的对面，八根触手井然有序地垂落在地，盘成了完全对称的图案。
这是一只强迫症——
“开诚布公了。”
“这里，真的是你意识中吗？”
“准确地说，是你的意识——我们这种生物可以捕捉到人类的意识，但我刚刚也说了，地球污染太重，我只能捕捉到一些碎片。这里便是你意识中的某个碎片，我进入了碎片，咱们才可以交流。”
“早先我也可以捕捉到碎片，这跟你的能力有关吗？”
那只又圆又亮的小脑袋瓜点了一下，“你身上有伤，无形中感染了我的体、液，获得了短暂的能力，宋千仰也感染过，只是他的能力时间更短。”
“执剑人，为什么不选宋千仰？”
“他意志坚定，忠贞不二，的确是最佳人选——可惜，他没能解开封印。并不是你的铅笔解除了封印，解除封印的，是你这个人。所以，是命运选中了你。”
“根本无法拒绝对吧。”
“我早就学会了，跟你们交流，要讲礼貌。问你愿不愿意，就是一种礼貌。”宋袖抒的神情有些复杂，“你知道吗，很多人都没你这么讲礼貌。”
“也可以说，是这把剑选中了你，你可以开启时空裂缝，将剑召唤出来为你所用。当异族要入侵的时候，也只有你可以及时阻止。”
“我还是觉得，这个逻辑不太通顺。照目前的说法，这把剑本身就在时空裂缝中，可以封印裂缝，那就把它放裂缝里相安无事不就好了？”
“对不起，我刚刚表述不清。”
这只栖海兽讲礼貌的程度——
甚至让宋袖抒觉得她有点刁蛮。
“因为剑的力量也是有限的，随着宇宙不断坍缩，裂缝会越来越大，单靠剑的力量是不够的，迟早有一天，这把剑也会灰飞烟灭的，要找一个能与它匹敌的执剑人才行。”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只要拿着这把剑，就相当于随身携带了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就是时空裂缝。”
栖海兽俏皮地眨眼睛——
“我终于把话说清楚了，耶！”
“……”宋袖抒又有那种受到羞辱却不好发作的感觉了。
“万一异族太强，我打不过怎么办？不能选个更强的人吗，我跟你一起选。反正还活着的地球人，也没那么多了，工作量没那么大。”
栖海兽探出一只触手爬上她膝头，语重心长地说：“战斗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怎么行呢？你的魄力哪去了？”
宋袖抒甚至感到它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膝头。
“这可关系到全地球的安危，你说得倒是简单。”
“你刚才说的，整个地球也没剩多少人了，大部分已经死翘翘了。”换作宋袖抒轻叹，“你的礼貌哪去了？！我倒是很好奇，你作为一个外星人，这么关心地球的安危干什么，又不是你家？”
栖海兽泪眼汪汪，“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的星球早就毁灭了，我是最后一只兽兽。”
“兽兽？”
“这样叫，不是更亲切吗？”
宋袖抒强忍着鸡皮疙瘩，扬起巴掌：“好好说话！”
“当我无意中跌落时空裂缝的时候，我以为我也要完了，谁知道我在海边醒来，一个身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把我捡回家养在了鱼缸里。我才知道，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星球，那时，是1980年，那个小女孩14岁。”
“通常，我们将这个年纪的姑娘——称为少女。少女把你捡走了，然后呢？”如果只是养在鱼缸里，怎么会变那么大只的？
“那是我此生最快乐，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说重点！”
“那是一座美丽的小岛，岛上的人靠海吃饭，都是淳朴又勤劳的渔民。一开始她和她的家人都以为我是一只章鱼，她爸差点就把我炖了吃了，是她救了我，她说我是她的宠物！宠物——耶！还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芭芭。”
粑粑？
宋袖抒暗自一叹——
“但是，美好的时光只持续了四年。”宋袖抒终于还是抬手打断了它，“不好意思，到底是芭芭，还是粑粑？”
“有区别吗？”
“算了，你继续。”
“在她十八岁那年，岛上来了一群陌生人。他们打扮得很奇怪，那之后不久，海水就被检测出了超标的辐射，渔业受到重创。没办法，大家纷纷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小岛，外出闯荡了，她跟着家人也离开了。”
“那……她怎么忍心抛下你呢？”
“都怪我，我一直被养在鱼缸里也觉得闷得慌，趁她不注意偷偷溜到海里。结果我在辐射的刺激下，身体长得太快，我不敢回去，我怕吓到她，我怕她像其他人一样骂我怪物。”
说着，它滚落两行热泪。
“不过，她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叫阿礁。他们一定是一起离开的，会有阿礁陪着她的，她后来一定过得很好。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我回到了海底。不过，我也不会再觉得寂寞了，我来到了这颗美丽的星球，当这颗星球变成现在这副满目疮痍的样子，我也痛心疾首。”
宋袖抒躺了下去，望着海面在天上荡漾，思绪万千。
如果，它最初登陆地球——
认识的并不是那个纯真善良的少女，而是像杨奉或者禾木衍那样的人，那么它的成长历程也一定会与现在大相径庭，甚至会变成邪恶分子手中作恶的利器。那么，现在的地球，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不管有没有这个外星生物来访——
末日，最终还是来了。
他们唯一的希望，也是仅剩的希望，就是还有办法阻止这场末日。这个外星生物，甚至愿意站在人类这边，与黑暗，与邪恶对抗。
想了想，宋袖抒轻轻握住了它的触手，毅然坐了起来。
“如果你当初回去找她，我想，她不会骂你怪物的。她只会说，‘芭芭已经长这么大了！可以保护我了对不对！’”
“谢谢你，你果然是好人。”
“好人卡别乱发！那你问我，愿不愿意毁灭世界，又是几个意思？”
“也是一种礼貌的技巧——”
技巧个头！
宋袖抒捏起爬到自己脖子上的触手，将它提到了半空，“老实说，我喜欢带毛的生物，不喜欢你们这种光溜溜的爬行生物。”它眨了一下眼睛，诚恳地问：“什么生物带毛？”
“比如猫。”
那只圆脑袋又点了一下，“以后咱们就是搭档了，也是盟友。对不起，我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我不能再做你的宠物了。”
“谢谢了。”
“你的铅笔可以作为我们沟通的媒介，想我的时——”宋袖抒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那我走了。”
这个地球人，真的不太礼貌。
在宋袖抒将剑抛向高空，漩涡流转，最终倾泄而下的时候，它却坚定了一个念头——
她喜欢带毛的耶！
未来要往长毛的方向进化！
崽崽们，要长毛吖！
巨大的触手横扫天空，栖海兽从海面探出身子，触手垂落在地的同时，那个女子掀开鳞片走了出来。余泽连忙迎上前去，“海啸已经退了，咱们还在‘退海之地’，看样子，任务成功了？”
宋袖抒轻轻点了下头，“你的子弹，应该是派不上用场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说你叫宋袖抒？”
“我目前也不知道，我跟你们组织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等你们回到基地解开了谜团，再来新约找我。”
“什么意思？那你跟我们一起回去不就好了？如果这个sxs真的是你名字的缩写，那些机密情报，也只有你可以查阅！”宋袖抒轻叹，“我问你，它们是如何被列为机密的？”
“当然是要权限——”
“那这个权限，现在的我又怎么会有呢？简单来说，我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回到了过去，而现在的我还没有走到那个未来，这是一个闭环，明白了吗？”
“不明白——”
余泽只觉思绪乱作一团。
“又或者说，如果那些情报是我留下的——那么，我肯定不会是给我自己留的，所以需要解开谜团的人并不是我，更不会是现在的我。或许，就是你呢。”
说着，宋袖抒拍了拍余泽的肩头。
“带着你姐，带着你们的人回去吧。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咱们还会再见的。”宋袖抒朝停在不远处的新约武装车走去。
“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也是——见了祁长官，再帮我说声对不起啊！”她的手从车窗中伸出，车子很快绝尘而去。
后视镜中，栖海兽的触手一闪而过，消失在海面下不见了踪影。
看来，它还是回到海里了。
如果栖海兽真的是无意中跌落时空裂缝，来到地球的……那么地球上，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外星生物？末日，真的只是人类导致的吗？
终于，后视镜中只剩如墨夜色。
曾经的宋宅，曾经的家，再也寻不见了。她曾短暂捕捉到的碎片，也早已烟消云散，正如她的名字——宋袖抒拾回视线来，将全部车窗都打开了，任由疾风涌入。
如果她的一生就是一个宿命般的闭环，不论是过往，或是未来——
都不过是无数个碎片。
那么，她要竭尽全力，将每一个碎片，每一个瞬间，都活得多姿多彩。
她要做自由的风。
拥抱世间，拥抱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