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目鬼蝉(2)

    林间草木郁郁,满目苍翠,除了树还是树。感受着脚下道路之崎岖完全不像经常有人走的样子,云初霁不由怀疑,九十九正在带着他们到处乱转。她侧头小声询问陆小凤,上次来时走的可是这条路,又是否见到了那位先生。陆小凤回答见是见到了,但记不清走的是那条路,唯一共同点是一样难走。

    云初霁瞬间明白了九十九的目的,除非常年生活在山林,否则只会觉得林中树木相似、景物相同,绕上几圈,便迷失方向。再像这样多挑难行的路走,众人都只会注意脚下,更顾不上记路了。如此,便能防止有人凭借记忆再找过来。看着在前引路的九十九,云初霁不由开始好奇,他们究竟在躲谁,需要这么小心?

    走了近一个时辰,一间林间小屋终于出现在三人眼前。九十九让他们稍等,自己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出来说,先生同意他们进去。

    进去后,三人发现这外表简陋的小屋内里很是干净明亮。房间正中站着一人,他口鼻周围布满黑红色的瘢痕,明显是烫伤后留下的。

    “我叫余一,你们要问什么?”他的声音又哑又闷,仿佛两块树皮摩挲时发出的声音。九十九顺势朝三人伸出手。

    云初霁拿出那张纸,双手递给九十九,再由他转交给余一。余一接过纸,只看了看,立刻说:“若我没猜错,这是鬼草。”(注1)

    “鬼草?”云初霁眉头微皱,“便是‘叶如葵而赤茎,其秀如禾,服之不忧’的鬼草?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

    “原本也只是传说,直到三十多年前,巫山深处原名苜黎的寨子中,有人在山洞里发现了鬼草。与鬼草一起发现的,还有以鬼草为食的七目鬼蝉。”

    “七目?鬼蝉?”若云初霁没记错,蝉仅有五目,且以树木汁液为食,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吃草的蝉。

    余一继续说道:“或是食鬼草之故,此蝉通体黝黑,其蝉蜕更是疗伤圣药。当年因我知晓过多,有人为防止泄密,强迫我吞下烧红的炭。我不仅嗓子毁了,人也差点死了。幸亏有蝉蜕,我才保住性命。虽然声音哑了,也不是完全的哑巴。”

    云初霁着急宗政堃下落,追问道:“敢问那寨子在巫山何处。”

    “我只知道从夷陵出发,往西南去。具体方位,却是不知。”余一顿了顿,继续道,“你们可以去红叶山庄,或许那里的人会知道。”

    云初霁心中一怔,前些时日她在打听消息时,曾听说离江陵不远的红叶山庄正在招募人做事,因当时不知画上是何物,更不知两者关联,因此并未在意。

    一旁,陆小凤问:“红叶山庄和那寨子有何关系?”

    余一解释道:“蝉蜕是疗伤圣药,蝉体则是治病仙方。22年前,红叶山庄庄主夫人梁惊秋久病不愈,奄奄一息。庄主仲越涛病急乱投医,花重金请人从苜黎寨拿到存活十年之久的鬼蝉入药,果然救活了梁惊秋。可惜她之后为生次女又伤了身子,没多久还是香消玉殒了。而她冒死生下的女儿仲雪身子也不大好。两年前,仲越涛再次花重金招募人为他寻七目鬼蝉。寻是寻到了,但那人拿来的却不是十年之久的鬼蝉。仲雪服下后高烧不退,仲越涛盛怒之下一剑杀了那人。”

    云初霁听到关键的“两年前”,心中一紧,立刻问道:“前辈可知是谁送去的鬼蝉。”

    余一道:“据说是夷陵本地人,别的一概不知。”

    云初霁悄悄松了口气,宗政堃出生江陵,应该不是他。

    花满楼道:“同一个人不会犯这种错误,说明第二次拿到鬼蝉的是另一个人。所以红叶山庄肯定有地图,才能确保其他人也能找到寨子。”

    陆小凤则说道:“而且仲雪没有死于高烧,否则你不会让我们去红叶山庄。”

    余一点头,道:“你们都没猜错。是第一个人留下的地图。仲雪也的确还活着。不足十年的鬼蝉药性猛,因此仲雪服下后高烧不退,但于性命无忧。又因其药力不足,所以只两年,仲雪的身体便再呈颓势。所以近来仲庄主才会再次重金招募人寻找鬼蝉。”

    也就是说,宗政堃极有可能两年前在替红叶山庄寻鬼蝉时失踪。就算不是,借着此次红叶山庄招募的机会,也能获得地图,去那个长着鬼草的寨子。主意已定,云初霁立刻向余一告辞。

    九十九带着三人又在林中绕了一个时辰,从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将他们送回城外。

    “陆小凤,山里毒虫毒草数不胜数,就算拿了地图也不一定能出来,我劝你还是别冒这个险了。”九十九与陆小凤有些交情,这些话也说得十分陈恳。

    云初霁正愁该如何说服他们离开,听到这里立刻准备接话。可话未出口就被陆小凤爽朗的笑声打断了。

    陆小凤笑道:“我若能遇到闲事不管,就不是陆小凤了。”

    “也是。”九十九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多言,挥手向几人作别,“那你们保重。”

    等人走远,陆小凤将目光转向旁边,打趣道:“我素来爱管闲事,怎么花公子也近墨者黑了?”

    花满楼同样笑着回答:“我以为你会自夸,是近朱者赤。”

    陆小凤故意叹了口气,说:“爱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花满楼道:“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话分明是说给云初霁听的,看来她暂时是无法说服他们抽身。她只能叹了口气,与两人一同进城。

    城内比之前热闹了许多。街心围着不少人,当中一人正在竭力辩解。

    “她突然就倒下了。真不是我撞的。”那人急得摇头晃脑,鼻尖上的黑痣也跟着摆动,甚是醒目。

    围观的人指手画脚地说着,却无一人俯身关心倒下的人。由于人群阻挡,从外面完全看不清是谁倒在了地上。自认爱管闲事的陆小凤率先挤进人群,不多时云初霁就听到了他呼唤自己的声音。她连忙挤进去,只见倒地的是一位黄衣姑娘。原本鲜亮的黄衣满是污迹,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脚上的绣鞋同样又脏又破,乌黑的袜子从破洞中露了出来。走到近前,云初霁看清她的脸后,发现她面色潮红,脸上满是汗珠。饶是如此,也掩盖不住她清丽的面容。云初霁欲探她的脉搏,刚碰到她的手,便感觉异常湿冷。很快,云初霁便下了结论:“这位姑娘本就体虚,又暑邪入体,方会倒下。”

    原先那人立刻叫道:“我就说不是我撞倒的她吧。”

    一同前来的花满楼突然鼻子动了动,说:“你身上有一股酒味,这位姑娘身上也有同样的酒味。”

    人群中立刻有人叫道:“三儿,我记得你家是开酒馆的。”

    三儿连忙辩解道:“她昨晚拍门借住,我见她可怜,才收留了她一晚。她今天中午就离开了,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再见到她。这不还没搭上话,她就倒下了嘛。真是好人难做!”说罢,他挤开众人,逃也似的走了。

    云初霁看着他仓皇的背影,觉得他肯定有所隐瞒。

    陆小凤一把将姑娘抱起,说:“我们先找个阴凉点的地方。”

    陆小凤就近找了个客栈,定了间房,放黄衣姑娘躺下。云初霁自认只会用毒,不擅治病,于是让花满楼去找大夫,再让陆小凤去买些干净的衣服鞋袜。她则在打发走送来温水的伙计后,打开门窗通风,解开那位姑娘衣领,浸湿毛巾,轻轻替其擦去虚汗。黄衣姑娘脸上潮红渐渐退去,可仍旧昏迷不醒。云初霁注意到她的手上有擦伤,像是摔倒时擦破的,便先用随身携带的伤药为其涂抹。

    不多时,花满楼和陆小凤一同回来了。云初霁先让他们在门外稍等,为黄衣姑娘扣好衣领后,才请大夫进来。大夫与云初霁的看法相似,由于她气血过虚,不能用大寒之物,因此只开了个清热补气的方子。

    陆小凤谢过大夫,将衣物交给云初霁后,和花满楼一起去抓药。云初霁送三人出门,回屋将门关上,窗子也稍稍合上一些。然后她回到床边,将那位姑娘身上满是污泥的衣物脱下。趁换衣服的时候,云初霁大致检查了一下,确认除了手臂以及脚底水泡之外,这位姑娘并没有其他伤痕,顿时放心了不少。不管那位三儿隐瞒了什么,这姑娘应该没受到什么迫害。为其穿好里衣,云初霁又将新的外衫叠好放在床边,才重新将门窗打开通风。

    很快,陆小凤带着药回来。云初霁简单地说了句无大碍,拿过药便要走。

    陆小凤忙道:“我来煎药就是了。”

    “人是你捡的,当然是你照顾。”

    说罢她也不等陆小凤回答,拎着药便走了。陆小凤只好望着花满楼无奈叹气。

    点火,煎药。

    火苗噼啪作响,药香缓缓散开。

    云初霁正望着火苗出神,忽然听到推门声,回头看去,就见花满楼走了进来。

    “你很担心。”

    云初霁暗叹:果然是花满楼,尽管自己竭力隐藏,还是被他窥破了心事。她点头,道:“我在想或许我们找到最后,得到的结果并不是我们想要的。否则两年的时间,宗政堃早该回去了。”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了很多。或许姜老夫人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或许我应该编一个善意的谎言。可最终我还是决定会将查到的一切告诉她。哪怕再痛苦、再绝望,那也是真相。”尽管做了决定,但云初霁的心并没有因此轻松,或许说正是因为做了这个决定,她才会难受,“我明知道她会有多么伤心,依然决定这么做。我这个人,果然永远学不会温柔。”

    “这才是你的温柔,而且是更需要勇气的温柔。”

    云初霁早料到他会安慰自己,只浅浅一笑,道:“谢谢。”

    哪知花满楼却摇头道:“这并非安慰。你明知若将坏消息如实告知,只会让姜老夫人更加痛恨你,却仍不愿让她徘徊在谎言中。这难道不是一种温柔吗?”

    云初霁从不畏惧独自做决定,但听到所重视之人的肯定,备受鼓舞的同时也越发动容。她注视着花满楼,目光越发舍不得离开他的脸。

    “谢谢。”这次是因为他的理解与支持。

    花满楼走到她身前,微笑着说:“我一直都在。”

    云初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仅仅是陪在她身边,他更是会理解她的行为,支持她的决定。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人,是她的朋友,更是她钟情之人。看着眼前的花满楼,她几乎要忍不住扑进他怀中的冲动。云初霁发现自己真是矛盾极了,明明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将他拖进麻烦漩涡,但又总贪恋他的温柔,更因为他的存在而更有底气。对他的感情,也因为连日来的频繁接触,几乎要无法抑制。既然无法抑制,那么她更应该赶紧解决掉那些麻烦,才不会给他造成伤害。

    花满楼感觉到她的心绪杂乱,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别想太多,或许没我们想的那么糟。”

    云初霁强迫自己忽视无法抑制的心动,勉强点了点头。

    “嗯。”

    厨房里只剩下了噼啪作响的火苗声。

    相伴的时间向来流逝得极快。

    只半个时辰,药就煎好了。

    云初霁端着药,与花满楼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尖叫。

    “你别过来!”

    云初霁连忙进去,就见那位姑娘裹着被子缩在床头,陆小凤摊手无奈地站在床边。

    陆小凤看到她,呼出一口气,说:“你赶紧解释,我是说不清了。”

    云初霁看到那位姑娘害怕的样子,以及陆小凤的窘态,立刻明白过来,当即笑着解释道:“姑娘放心,是我为你换的衣服上的药,他们当时都不在房间里。你看,一般糙汉子会想到将外衫叠放在床边,以备你随时穿吗?”

    那姑娘这才注意到床边还叠放衣服,明白自己错怪了人,脸色微红,先向云初霁道谢,再向陆小凤道歉。

    云初霁笑道:“你该谢的人也是他,是他要救你的。”

    那姑娘连忙道:“谢谢。”

    陆小凤笑道:“不必客气。任何人见到娇弱姑娘倒在路边,都绝对无法放任不管。”

    那姑娘脸色更红,又道了声谢。

    云初霁走过去,坐到床边,将药碗递过去,说:“你是暑邪入体才会倒下。我们找大夫为你开了药,服下应该会舒服些。”

    那姑娘再次道了声谢,双手接过药碗。这药苦,云初霁本以为这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姑娘得喝上好久,没想到不一会儿她就喝完了。再看她几乎眉头都没怎么皱,联想到她虚弱的身体,云初霁猜测她一定时常服药,早习惯了这种苦味。

    云初霁接过空碗,又问道:“还未问姑娘姓名,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姑娘轻声道:“我叫仲雪。”

    云初霁心中一动,忙说:“可是红叶山庄的仲雪?”

    仲雪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嗫嚅道:“你们也……知道红叶山庄?”

    “只是听过。但红叶山庄里这里可不近,你……”云初霁看到她手上的擦伤以及脚底水泡,顿时醒悟,“你莫非是一路走过来的?为什么?”

    以仲雪的身子,必然极少出门,这次很可能就是她第一次离家。徒步从红叶山庄到夷陵可是不近,而且还是孤身一人……云初霁想到小时候自己第一次独自离家,便是去往济南寻亲。她自幼习武、身体康健,仍觉得路途艰苦,何况是娇生惯养、身体虚弱的仲雪。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她要独自出门?

    仲雪感受到云初霁的关心,一路以来忍受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只觉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泪眼摩挲地看着云初霁,用自认为最坚定的声音说:“因为我再也不要看到有人为我送命。”

    云初霁恍然道:“所以,你是自己决定离家出走的。”

    “嗯。”仲雪点头,用轻柔却坚定的声音说,“两年前,为了寻鬼蝉,害死了不少人。这一次,我不想再让悲剧重演。所以,我想自己来找,就算死在路上,也是我自己的命。”

    “你实在太过残忍。”

    陆小凤一声怒喝吓到了两人。云初霁错愕地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说。仲雪同样诧异道:“我自己决定自己的命,难道还残忍?”

    陆小凤道:“你这般一意孤行,可想过为你担忧的父兄?”

    仲雪一怔,片刻后低下头,自知无言以对。

    陆小凤又道:“此乃其一。其二,你让那些愿意为你而死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

    仲雪再次抬起头,不解道:“难道我不愿意他们死,也是残忍吗?”

    陆小凤蹲下来,平视她说:“当然是啊!无法拯救这么美丽的姑娘,就如活生生地刮我的肉一般,比死亡还痛苦十倍、百倍!所以,你愿意给我救你的机会吗?”

    在陆小凤对面的还有云初霁,她明白这话同样是在告诉她,若是她只身一人赴险而出事,他们会比死还痛苦。而他们也早已做好与她同生共死的准备。可是她究竟愿不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另一边,仲雪早已被陆小凤唬住,凝视着他的眼睛,动容地点头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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