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午后,齐蓟缓步登上高塔——这已经是她来这里的第三次了,说得上轻车熟路。

    她哄睡了奥蒂莉亚后,很轻松地从身为国王的“兄长”那儿拿到了钥匙。

    梦境中的国王戴蒙德以为这是弟妹之间的久别重逢,事实上则是齐蓟与预言者的初次会面。

    高塔顶层的人鱼铜像慵懒地哼唱着,从调子中透出状态饱足,房间里的布置和奥蒂莉亚居住时不太一样,简朴得过了头。

    窝在宽大靠背椅里的青年待在窗边,对齐蓟的到来早有预料似的,桌边已经备好了两套茶具,杯中花茶飘着热气。

    除了一样的白发银眼,预言者西莱斯特的模样跟国王这个亲兄弟其实不太相似。他有不健康的瘦弱体型,面容苍白清秀,光看长相其实是容易显得阴沉那类,像是一长排祖先画像里终生沉迷古怪知识的、没有留下后人的那一幅。

    幸好他脸上总挂着神神秘秘的笑容,看人时眼神闪烁又飘忽,像是水泉里抓不到的银色小鱼。这使他的气质更接近了街边故弄玄虚的骗子,反倒能显得平易近人一些。

    “你好。我是西莱斯特,一个威洛尔。”西莱斯特看着她坐在桌边,笑着说。

    “你留给我的信里说……‘很遗憾无法当面向你献上赞美’,而我现在就在你面前。这一幕你难道没有预见到吗?”齐蓟问。

    “当然不能。”预言者双手交叠,搭在怀里的毯子上,“这是完全属于‘您’的领域,所以外面那个真正的我无法窥视到这一段未来。”

    “即便你是神使?”

    “没错。即便是最初的神使——威洛尔所侍奉的神,祂也同样不能涉足此地。”

    西莱斯特说。

    “不过在这里的我是可以看见的,也可以告诉你关于‘威洛尔’的由来……在我按照真实的时间点死去之前,我只来得及说这些,所以请听着吧。反正你需要现在补足的认知就是这些,剩下的真相很快就会一一重演了。”

    青年话音落下,短暂地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将指节曲起压在唇边,眼神飘得很远,思索着把一切娓娓道来。

    ——这个世界本来是有神的。

    在那时,祂们的使者在世界上奔行,向苦难的地方播撒恩惠,用花束扫去灾难,以杖抹平人间的不公,再把收集来的幸福与信仰献给神,于是一切都欣欣向荣。

    直到有一天,神忽然不再回应人们的祷告了。

    与此同时,神使们也逐渐衰弱下去。这些与人相似而又有着各式各样飞禽走兽特征的美丽生灵同样与主人断开了联系,开始失去力量。

    一部分选择动用信仰填补己身的神使尚且能够暂时维持存续,不愿意冒渎要奉与主人的力量的那些神使则更快地走向了消灭。

    而“威洛尔”是一位有着鱼尾人身外貌的神使,与人鱼几乎完全一致,所以他也就自然而然地与一条人鱼相爱。

    坐落着王国的这片土地上当初有无数连缀的大小湖泊,温暖得不分四季,所以威洛尔把这里当做了安置妻子和孩子的地方。

    因为有着一位神使的特殊眷顾,那时在此生活的人们几乎不知道何为疾病与贫困,堪称是人间的乐土。

    然而在与神断绝音讯后,一群人倾听了威洛尔神使的烦恼……害怕失去庇佑的他们决定,在神使的力量彻底衰弱之前,把它占为己有。

    他们用那对人不设防的孩子做威胁抓住了力量不弱的人鱼,又威胁找不到妻儿的威洛尔神使把力量让渡给他们。

    威洛尔最终答应了,但他说常人无法直接承受神使的力量,所以要他们建起高塔作为存储的地方。

    人们照办了,然后威洛尔来到雪白的高塔上,他说:

    【作为获得我力量的代价,我诅咒你们。占据这片土地的人,他往后的每一代中都会有一个作为我的转生而苏醒。】

    【“我”将继承神使的绝大部分力量——这让你们垂涎的力量。但同时“我”也将带来灭亡,因为“我”便是这诅咒的化身,亦是用于平息我愤怒的、流着你们的血的羔羊。直到这里的人的最后一个后代死去,威洛尔的诅咒才会停止!】

    威洛尔说完,便用神圣的杖将自己的咽喉和胸膛剖开了。

    他的血无穷无尽般浸没了尖塔,把白色的塔染成了从此永恒不褪的猩红。

    “他的妻子和孩子是被杀了吗?所以他这么仇恨那些人?”齐蓟若有所思地问。

    “是的。”西莱斯特回答,“他们担心人质被救走,一开始就把人鱼的尾巴钉在了楔子上,然后还将他的女儿杀死分食……因为他们认为神使的孩子也继承了力量,且由于是与凡俗生灵的混血,更能被他们的身体接受。威洛尔感知到了一切,才彻骨地诅咒他们。或者说,‘我们’。”

    在这一代如约苏醒了怪异力量、因此被冠以威洛尔之名的西莱斯特语气平静,仿佛事不关己。

    “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齐蓟问。

    “从未来的你那里。”西莱斯特微笑。

    齐蓟想到他那作弊似的能把人绕昏头的力量,无言以对了片刻,又说:“这么详细?我以为‘预言’都应该很模糊才对。”

    “因为我的力量不是预言,而是‘预知’啊。只不过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看到了说真话会被杀死的未来,所以就撒谎装作只能偶尔看到点模糊的东西而已。毕竟我们桑格铎,可是连神使都谋害了的这样一群很会骗人的坏东西嘛。”西莱斯特说。

    “……总之越是接近毁灭的‘威洛尔’,被诅咒赐予的力量就越强大。比如我的继任,正因为她是最后一代了,所以才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能成为优秀的人偶师。”

    “那这座塔呢?它不仅是储存吧,还一直靠吃人补充被你们、或者被时间消耗的力量,对不对?”

    西莱斯特微笑着点头。

    齐蓟听着那化作铜像的人鱼的吟唱,那歌声从窗外飘进来,好像是她因为听见丈夫的故事而短暂地取回了人性,因此在歌里多了成形的词句。

    她用异族曲折繁复的语言唱道:

    “我的爱人啊,你诅咒的血与我的尸体相连。我们已失去一切,仅有对方,你是否为遭受风吹雨打的我哀伤?我曾日夜为家中最晚死去的你哀伤。

    “我的爱人啊,那时神用珊瑚给你威洛尔的名,你从前的红发岂不比这血要美丽吗?我不再能思想,你不再能言语,即使复仇降临,又如何再相拥欢喜?

    “我的爱人啊,你可还记得我们的娜丽芙尔?我在高塔上望不见她的遗骨,可我仍听得见她的哭泣。你撕碎祭品,而后我消化她们,得来的力量却用于滋养那凶手的孩子们,就如同我们曾用乳汁和食糜哺育初生的娜丽……每一时每一刻,我们的孩子哭泣,在吃掉了她的这些桑格铎的身体里哭泣。这折磨何时停止?塔何时倒塌?我们何时安息?……”

    齐蓟侧耳听着,直到人鱼的歌声渐渐模糊,难以辨别音节。

    然后西莱斯特轻轻鼓掌:“‘您’果然听得懂她的语言啊,真厉害。”

    “不过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请收拾心情,准备看下一出戏吧。”

    西莱斯特的预知确实强大,挑的时间点精确到一丝空隙都没留出来,他刚说完,脚步声便从楼梯那儿传来,逐渐清晰可闻。

    齐蓟坐在原处没动,甚至悠闲地喝了口放温了的花茶,问西莱斯特:“这茶是你亲手泡的吗?”

    “是呀。”西莱斯特说着,直起上身有点吃力地往前倾了些许,拿走了另一杯啜着,“很合你的口味对不对?”

    “还不错。”齐蓟说。

    “——把杯子放下,米拉。”

    在这时来到塔顶的国王戴蒙德淡声说道。

    他离踏上房间里铺着的旧地毯还差一步,漂亮的面孔沉在与阳光充足的室内相对应的阴影里,让他看起来忽然就不那么与女儿奥蒂莉亚相似了,倒能一眼看出是奥洛托王子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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