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在正餐之外再加餐，但不会限制她，甚至主动问她要不要再来点水果或者饮品。
刚才吃得很饱，她没有吃夜宵的想法。两人沿着这些店铺慢慢往回走，她帮他复盘了今天下午的经历，把可能漏掉的翻译补上，还有一些解释。
“你不要在意，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们做好自己就可以了，你不需要连带为别人的言行负责。”
“嗯，我劝过的，孩子的将来，总是比父母辈走得远的。言行举止很重要，将来可能因为这些瑕疵错失好的机遇，到那时再后悔就迟了。可是他们自小处在这样的环境，觉得说两句脏话没关系，只要手上没有明显的脏污就不会吃坏肚子，何必去洗。说了很多次，没有多大作用，只有楠楠不讲脏话了。”
“那个女孩？”
她点头，又解释道：“是大嫂家的老二。”
显然大嫂比大哥更亲近。
他笑着说：“应该给她个奖励。”
他停下脚步，看向马路对面的金店。
她有点纠结，他劝道：“她是唯一的女孩，你说是东部习俗，要早点给姑娘攒嫁妆。”
她笑了，说：“那给其他几个买套衣服，不贵的。”
他扬眉，她笑——对他来说，这里的东西都便宜得离谱。当她告诉他，这顿多到吃不完的晚餐只要一百多的时候，他也是这表情。
定下了买礼物，但最终没选金子，上学期间，戴这些东西容易分心。她给男孩一人买了身运动服，给女孩挑了两条好一点的裙子，还有一些扎头发的小玩意。
“不用给伯母买吗？”
“之前有网购，寄回来了，帮大伯也买了。”她笑笑，解释道，“他为人处世有点问题，但是当年只有他肯点头收留我，已经远超其他亲戚。伯母一向疼我，不过你知道的，家里的事还是伯伯说了算。伯伯看重钱，是骨子里的毛病，养那么多儿女，负担很重……下午忘记指给你看了，路边那三栋房子，都是他给儿子们建的，平常有好东西也要给儿孙们留着。他自大，重财，瞧不起女人，算不上什么君子，但他本来没有义务必须庇护我，我确实受过恩惠，也该回报。之前我那样说，是……是不想让你受到牵连。有一次他喝多了，不小心说了心底话，他觉得我要是个男孩就好了，那他弟弟就有了香火传承。讨厌听到这样的话，但又有一点触动，如果我是男孩，他大概会像对他自己的儿子那样，为我张罗盖房娶妻。”
他弯腰堵了她的嘴，阻止她继续“男化”。
于听枫笑了，说：“我不恨他，因为他对亲生女儿和对我是一样的，我只是防着他。”
“这个姐姐在哪呢？”
她垂头，苦笑一声，说：“讨厌这里的一切，特意找了个外地人。她打工赚的钱全被她爸要走了，结婚前要那十万彩礼，差点害他们分手，所以再也不愿意回来。婆家虽然穷，但是对她很好，生了个女儿也是心头宝。本来和我要好，但她为了和这里撇清，搬家以后就不肯再给联系方式。我只有她的Q Q，有事在那上面给她留言，是腾讯公司很多年前推出的通信软件，现在很少有人用了。”
他点头，问：“要找人查一下吗？”
她摇头，说：“尊重她的选择吧。那是零几年，她给我寄的钱，也被大伯吞了。那边跟我们一样是农民家庭，在当时，要十万块钱彩礼确实很过分。”
“零几年？”
她尴尬地笑笑，说：“她比我大几岁，16岁就出去做工了，18岁嫁人，孩子今年15岁。”
他果然很震惊，这表情把她逗得哈哈笑。她故意说：“老美不是很多高中生就有那个吗？”
“哪个？”
其实他听懂了，就是故意逗她，见她脸红就开心。
她摸摸脸，翻身，背对着他说：“明天要早起，休息吧。”
“好。”
“要一直跟着我。”
他笑了，来回抚着她上臂，亲昵地问：“想保护我？”
她闭着眼答：“是啊。”
他撑起自己，绕到这一面再俯身，在她唇上一吻，稍稍退开，答一个“好”，再来一次。
她很想再确认一次那个“表白”的真实度，于是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睡着，然而靠在他怀里的感觉太美好，她很快就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沉睡。
去得太早可能会被派活，于三对她这个侄女，不比陌生人好多少。于听枫自认为没有义务要去帮这个忙，特意卡着时间到场，交了礼钱后，找了个最偏的角落背对着人群坐下。
菜一上桌她就尽量快夹，赶在菜没被动过之前替他夹一点放在碗里装样子。两人在来之前吃过早餐，但到底是亲戚，交钱就走不合适。这一桌没坐满，还有四个不熟的面孔，不知道是邻村的人还是于三岳家的亲戚。总之，幸好这些人忙着吃席，没空关注他们，也没空找他们问东问西。
不吃东西就得找点事。他贴近，悄悄问：“你伯伯那个三轮车有故障，要不要帮他修？”
“你会修？”
他点头，很肯定地说：“可以。”
她有点意外，但很快想清楚了其中关节，告诉他：“他不会信的，算了，别白白弄脏你的手。”
他笑，看向路口，又问她：“我们要去送嫁吗？”
她摇头，说：“我跟她们不熟。”
他在桌下摸了摸她的手，她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吉时一到，在人群的簇拥下，新娘子被接上车，送嫁的亲人也陆续被安排好，车队出发了。
于松是送亲领队，但阳三英不在亲属名单。她找到于听枫，把他们领回家，先把落下的礼数补上。闻南竹接了红包，说了谢谢，然后问阳三英家里有没有多余的菜种。
阳三英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表示：“有有有，你喜欢什么菜？我给你拿。”
于听枫明白过来，马上说：“伯母，你每样匀一点，可以吗？”
在村里，谁家的菜苗发得好，邻里讨要一点回去栽种是常事。阳三英每季都会多育一些苗送人，所以种子备得足，因此浑不在意，赶紧去收拾了。
于听枫帮着裁纸片包菜种，再写上菜名。
闻南竹将早就准备好的现金拿出来。这事他没提，但于听枫猜到了他的心思，帮着塞给阳三英，小声说：“伯母，他老板开大饭店，花重金在找这些好菜种。他这是替老板办事，钱是帮老板付的，回去还有提成拿。”
阳三英从没想过一点菜种子还能值这么多钱，无措地喃喃：“这比金子还贵，怎么行，怎么得了？”
于听枫笑着说：“是比金子更珍贵呢！伯母，中午杀只鸡招待他，行吗？要早一点，怕赶不上车。”
“行行行，我现在就去收拾。”
阳三英攥着那两沓钱，忙不迭起身去忙活了。
于听枫追上去叮嘱她把钱收好，要瞒着于松，回头再向他解释：“伯母喂的鸡，也是自己育种，最纯粹的土鸡。”
“那一定要试试。”
那辆破三轮就停在坪里，他跟出来透气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她正好撞见，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进屋抽出工具箱屉子，放到三轮车旁。
她朝他看一眼，然后跑去跟阳三英报备。
他半蹲着拆卸，回头瞧她一眼，故意说：“万一修坏了，怎么办？”
“买这车花的是我的钱，算我的，坏了就坏了！”
霸气发完言，她又忍不住笑了，接着说：“我相信你可以的。”
她搬来板凳，一张给他，一张自己坐，隔一会又端来水喂给他，主打一个贤内助。他干劲十足，修完刹车片，又拆开电机来检查。
等他开始装机了，她提早取来了肥皂和热水，方便他洗手，趁这会四下无人，小声说：“将来世界末日，你能凭这个手艺混进幸存者联盟。”
“看丧尸片了？”
“嗯，去年刷完11季。”
他悄悄弓起手指朝她弹水，在她条件反射去躲时得意大笑。
她佯装生气朝他丢手帕，他也学她那样躲闪，躲完又伸手去捞快要下落的手帕。
两人笑作一团，又一起去菜地里摘豆角。
她摘了片四季豆叶子，教他一种小时候的玩法：粘衣服上打补丁。旁边菜地种着黄瓜，她找了条嫩的，冲洗一下，掰断，一人一半当水果吃。
阳三英看在眼里，心里是真高兴，逮着机会悄悄问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小伙子高高大大，人才很好，对你不错，很合适。不用跟你大伯说，什么彩礼不彩礼的，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不用搞那些老讲究。”
于听枫愣住，这个问题她真没法答。
阳三英叹气，小声说：“你伯伯想要点彩礼，拿这钱盖两间房，地基都留好了，好叫别人知道你爸也是风风光光的。我说人都没了，盖了房子空在那是浪费，何必呢？你也知道他死脑筋，每天就是想着根基香火那些事。枫枫啊，岚岚嫁人这事，怪我不该跟你提那一嘴，以后你要听我的，除非是天大的事，其它的一概不要回来。阳家那些人来过几趟，话里话外是要打探你的事，今天肯定有人要传出去。听话，不要担心我们，只要你们过得好，手机上偶尔看一看，知道你平安就行。”
她心疼侄女回来一趟没人关心，路费和人情加一起，这开销实在是太大了。
于听枫一点头，她松了一口气，又说：“你伯伯就是这么个脾气，心里还是在帮你盘算的，早前你三叔来跟他说，叫你招个赘，被他骂出去了。他晓得上门女婿难得有好的，心里还是盼着你过好的，只是这人就这臭脾气，没办法！”
于听枫笑笑，说：“我知道了，伯母，平常叫孩子们做做事，别什么都自己来。”
“好。”
阳三英十点就做好了饭，三人一起吃了，她把他们送到大马路上才回。
昨天的出租车司机按着约定的时间到了，一路无聊，她就把这些事都告诉了他，只隐瞒了伯母问几时结婚这一部分。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隔了一会才评价：“确实如你所说，伯伯不是纯粹的坏人，就是思想受限。不过这个三叔是真不行！”
她笑笑，说：“小时候叫伯伯把我送养出去的也是他，想占那一亩一分水田呢，可惜，那些地由不得我来处理。早上他看到我了，只有一个白眼，不过，要是知道你有钱，他能立刻对我嘘寒问暖。”
他没笑，轻轻捏了捏她指尖。
她摇头失笑，很轻松地说：“小时候会在意，哭了很多次，慢慢地认清现实了，真的无所谓。抱歉，这两天累到你了。”
“不累。挺新奇的体验，这里是你生长过的地方，早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