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本周最后一次夜班，林念佳正默默地想着明天在家要做些什么好，推开玻璃门，差点撞上埋头往外赶的吴音。林念佳疑惑，“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走？”

    吴音抬头看到是她，没好气地说，“临下班又开会，受不了了，这是养老院，又不是医院，哪天天有那么多紧急事项需要培训，烦死了。我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饭，我都要饿晕。”

    林念佳同情地看着她，“快回去吃点东西，早点休息。”

    “佳佳姐我好佩服你啊，你怎么一周四天晚班，气色都没怎么影响啊，我平时只要一熬夜，第二天的脸色都没法看。”吴音撑着玻璃门，仔细端详林念佳的脸。

    两人是在养老院认识的，当时两人都算是新人，只不过一个是正式员工，一个是兼职人员。

    也不怪吴音惊讶的态度，一般在养老院值晚班的人都撑不过几天连班倒的安排，只有林念佳能做到一周连值4天夜班。她原本就有点娃娃脸，眼睛圆圆的，没有一点锐气，笑起来眼角弯弯，老人们也容易跟她亲近。

    林念佳觉得好笑，“赶紧回去吧，一会给你推荐几个面膜，把链接发你。”吴音这才感到肚子空空，咋咋呼呼地走了。

    刚走到前台准备坐下整理表格，就听到护士长过来了，“佳佳，最近晚班还可以吧，累不累？”

    “还行，挺适应了，没什么问题。”林念佳在这里兼职已经快一年了，原先养老院只是想招一个夜班护理员紧急顶替一下回家处理家事的员工，没想到原本只是暂时回家的员工最后决定留在老家了。反倒是院里一直招不到合适的正式夜班员工，林念佳这个兼职人员便一直做到了现在。

    养老院的员工青黄不接，大部分都是老员工，年轻人普遍不愿意接受伺候老人家的工作。年纪大的员工又实在是熬不住夜班，值一次夜班就跟要了半条命似的。

    “今天院里又开会，重点说了这个夜班的情况，我们也一直在招人，唉，这条件不够好，哪里有人愿意来啊。”林念佳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护士长抱怨招人难的问题了，她不知怎么回应好，只好笑笑不说话。

    “难得咱们院里的老人都挺喜欢你，有没有想着去考一个护理证啊，考试对你们年轻人来说很简单的，就是个从业资格证，考到手了给你转正。”护士长捏捏林念佳的手臂，“总是做兼职也不是长久的计划，考虑考虑，啊。”

    养老院的工作的确工资很低，不过林念佳现在值夜班，每天还能有几百块钱的补贴，一周4天夜班上下来，有时候比正式员工的工资还高。但就像护士长说的，这兼职毕竟不稳定，哪天招到了合适的人，林念佳就只好走人了。但她现在还没有长远的打算，只是敷衍地表示知道了，会认真考虑的。

    不过护士长说的话也不假，林念佳的确是讨老人喜欢。虽然值晚班很少跟老人们打交道，但也不是简单的活儿。有时老人睡不着就会各种闹腾，有的会趁晚上起夜到处瞎逛，还有的就是各种挑刺抱怨，被子不够暖和，洗澡的水不够热乎，晚上不够安静，任何不顺眼的事情都能抱怨一宿。

    但林念佳就是有一种能力，只需要静静地坐着听老人抱怨，再轻声细语地同老人安慰几句，这就像把一根带着火星子的木棒扔进雪地里，只听见“呲”一声，火星子就看不见了。即使是暴脾气的护士长，跟林念佳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

    自从林念佳值夜班以来，养老院晚上的状况都少了很多，睡不着的老人总会散步到前台这里同她聊聊天，聊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哈欠，林念佳便自然地将老人送回房间睡觉。护士长私心也是想她留下来的。她看林念佳动作麻利，人又平和，若能转正后还省了交接工作的培训任务。想到最近面试的那几个人她就犯难，不是嫌待遇太差，就是看不上这服侍老人的活，又跟林念佳多念叨了几句。

    等终于只剩林念佳一个人在前台时，老人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回房就寝了。现在天气冷，老人睡觉的时间都比较早，起的又比较晚，算是比较轻松的时候了。

    又是平和安详的一夜，林念佳照例在早上6点查最后一次房。走到安奶奶的门前，透过窗户往里看，林念佳皱起了眉头。

    现在是冬天，老人更是畏寒，房间里的暖气都开得很足，但是安奶奶房间里的窗户开了一半，风将窗帘扬得很高，一下下地拍在墙上。她回忆了一下上次查房的情况，确定之前窗户是紧闭着的。

    林念佳推开房门，又担心吓到老人家，轻声问道，“安奶奶，你醒了吗？”

    床头放着的书是安奶奶还没读完的那本，里面夹着一片火红的秋叶，是当时林念佳在院子里给老人读书时捡到的，后来就用作书签。现在这本书也被风吹得哗哗翻动，林念佳赶忙过去将书压住。

    老人躺在床上没回应，林念佳轻手轻脚地将窗户关上，这才感受到房间里的暖气都已经跑没了，凉飕飕的寒意跟室外没什么差别。正想着要不要将暖气调高一点，回回温，突然意识到安奶奶是最怕冷的，冬天在室内都经常要捂着暖水袋。现在屋里这样的温度，安奶奶还能睡得着吗？

    林念佳站在床边，望向躺在床上一脸安详的老人，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安奶奶走得比较突然，但对一个80多岁的老人来说，在睡梦中安详离世又未免不是一件喜丧。林念佳按照工作流程，通知了护士长，又在通过护士长的安排下通知了家属。

    安奶奶的儿女们都不在林市，晚辈们本不愿意让老人独自在这里养老，但拗不过安奶奶的坚持。据安奶奶生前的说法，宁市是当年她跟她老伴儿相遇、相识、相恋的地方。现在儿女们都成家立业，有了各自的家庭，老伴儿也在3年前过世了，但安奶奶还是不愿意离开林城，只希望待在这里养老。

    每周安奶奶的孩子都会轮流带家人来看她，院里的老人都说奶奶有福气。

    电话里，安奶奶的儿女们得知消息时都有些震惊，但随即也表示理解，并会在今天赶来宁市料理老人的后事。安奶奶育有一儿一女，如今都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沟通起来很是顺利。

    通知完家属，林念佳又开始填写材料，收拾安奶奶的卧室。等忙完手头的事情，已经快八点半了。护士长已经来上班，看到林念佳还在，赶紧拍拍她，“行了行了，快回家休息吧，都忙一晚上了。安奶奶走的安稳，她的家属我都见过，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后面的流程交给别人就行了，赶紧回家休息去了。”

    林念佳按了按眼睛，应了声，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路上已经看不到学生和上班族的身影。

    林念佳走到早餐铺前，看到热气腾腾的包子，深刻感受到了饥饿袭来时的无力感。

    “姑娘，今天这么晚下班啊，”阿姨热情招呼道，“快看看吃些什么，要不要试试肠粉？”

    林念佳吞了吞口水，“那要一份鸡蛋肠，在这里吃好了。”

    “好嘞，姑娘，来，进来坐。”阿姨利落地拉开肠粉机的抽屉，淋上雪白的米浆，再打上一个鸡蛋，撒上几把生菜。

    这是林念佳上夜班以来第一次在早餐店堂食，以往她都是随便买点东西，回家吃几口，就倒头睡觉。今天第一次经历老人离世，又忙了个通宵，筋疲力尽，但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刚走进店铺，林念佳就跟里面的一个食客对上了眼。

    许执宇坐在里面，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拿着豆浆，还在回想刚才阿姨说的话，心里纳闷，现在才不到九点，很晚吗？一抬头，看到刚刚跟阿姨对话的人就站在店门口，似乎在犹豫要坐哪里。

    虽然火锅店的店面很大，大堂里摆了十几张桌子，但早餐时间忙碌得紧，堂食的人也不多，只收拾了三四张桌子出来。其他桌子还摆着吃过的碗筷没有收拾，只有许执宇这张还算干净。

    林念佳想了想，坐到了许执宇的斜对面。一坐下来，林念佳就感受到全身的疲惫感正四散开来，累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许执宇看到对方坐到自己这张桌，不由得加快了吃包子的速度。她看起来很累，一坐下来就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豆浆，他不禁觉得好笑，抬眼打量了一下对方。女人的头发随意披在后面，有几缕还压在了外套下面，皮肤很白，显得眼下的乌青比较明显。

    “来一杯豆浆？”林念佳听到男人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盯着他的豆浆看，猛地感到一阵不好意思。

    “啊，不用了，”林念佳抬头跟男人对视，对方眼神清亮，高挺的鼻梁下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她尴尬地笑笑，只是刚说完话，又感觉到自己嗓子干干的，看了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豆浆，竟也有点馋。抿了抿嘴唇，“还是来一杯吧。”她转身向着阿姨的方向，提高音量，“阿姨，再来一杯豆浆。”

    许执宇看对方迷迷糊糊地好像刚睡醒，觉得好笑。这时阿姨将肠粉端上来了，又过去打豆浆。许执宇就顺手给她递过筷子，他听到小小声的“谢谢”，筷子就被接过去了。许执宇只看到接过筷子的那只手纤细修长，指关节被冻得通红。

    阿姨再将豆浆端上来，看到装包子的塑料袋已经空了，对许执宇说道，“吃完啦？要不要再来点？”

    许执宇清清嗓子，将豆浆一饮而尽，“不用了，我去忙了。”余光看了看埋头专心吃肠粉的女人，见对方吃得认真，小巧的鼻尖被肠粉的热气熏得红红的，动作停了一下，就往后厨走去。

    林念佳余光看到桌对面的男人身形高大，即使是坐着也给人一种压迫感，好在对方很快就吃完了，她也三五口吃完了肠粉，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