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成谶

    省城S市,滨河路上古色古香的饺子馆。

    虽是周末,但到了这个时间,店内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角落里的两个年轻人来得晚,吃得慢,聊得正酣。

    “听我妈说,现在芸姨彻底放开怀抱,不管你了。”旭阳举杯跟泽泽碰了一下。

    “并没有!她只是调整了部分指标,降低了她自己的预期,但核心仍然是‘她想要’而非‘我想要’,而且骚扰的频次和力度丝毫没减!”泽泽无奈地一饮而尽,杯子重重地墩在桌子上。

    “能调整、有调整就是好事,你还是得多跟她沟通,我总觉得你们的沟通有问题。”

    “怎么沟通?你跟你妈需要刻意沟通吗?跟我妈沟通,你成功过几次?”

    旭阳沉思了片刻,抿着酒,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所以我一直都是站你这边儿的,不过我们还是得想想办法。”

    “办法?”泽泽冷笑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哼!我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你看现在,工作、生活,没有一样是我想要的样子!”

    “听说你最近办的几个案子反响不错,连你妈都挺满意。”

    “跟她闹别扭是一回事,办案是另一回事。我顶多是不接,接了不就得拼命?”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那顶多算尽心,哥哥我这才叫拼命呐!上个月光喝酒就断片儿了两次!”

    “但你乐在其中啊!”

    “这倒是,不过还是不乐的时候多……对了,你那漫画呢?现在有闲空,你再试试,万一能捡起来呢,好歹还有一乐啊!”

    “捡不起来了,心里烦!”

    “你不是越烦越有灵感吗?下笔如有神那种!”

    “以前是,心烦的时候有很多话要说,所以就画,不停地画,画着画着就忘了心里烦的是什么了。可是现在,心里烦得透不过气,却什么也不想说,憋得快要爆了!”

    “……你要老是这样,那可危险了啊!精神抑郁都是轻的!”

    “那又能怎样?不喜欢的工作得硬着头皮干,喜欢的事情也没了兴致……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读研之后这才刚解放没几年,她这一病,我又沦陷了!”

    “芸姨的病确实是大事,我妈对她都是各种迁就!”

    “是啊,所以她也整天拿病说事儿,你不从,她就不治,她竟真的就不治!”

    “芸姨就是太强势了!弄得大家不开心,她自己也没得好!”

    “以前我恨我爸总跟她吵,后来我又恨他不回家,现在我也没那么恨了。如果他一直忍着,一直呆在家里,可能早就疯了!”泽泽举了一下杯,径自把酒喝了。

    旭阳也不知该说什么,陪一个。

    “工作,我按她的意思,在律所待着,反正我也没想成就什么大业,个人理想什么的就更不用提了。感情的事,她都答应不管了,可这一病,变本加厉,现在更是成天逼我相亲,前两天竟把子璇、彤彤扯出来,说我跟哪个她都同意!”

    “我也同意——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妇唱夫随……嗯,都是说你们的!”旭阳用指尖扣击着桌子,一顿一扬眉地戏谑道。

    “你还幸灾乐祸!从小就被她们辗压,长大了还要受她们压迫,我又没我爸那么强的斗志,活该憋屈死是吧?”

    “谁让你自己不争气了!小时候个头没人家高,长大了学习没人家好,芸姨也是想找个强人执掌家业嘛……对了,你妈不是放宽政策了吗?”

    “哼……有什么分别?我是不要,又不是找不着!”

    “可我觉得,你是找不着,所以不要。”

    “……”泽泽径自夹菜,运了半天气却没有回应。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为什么不要?”

    “……没有!”泽泽低头杵着碗里的菜叶。

    “以前没有,可现在……”

    “所以,你今天找我,又是帮我妈当说客!”泽泽抬头打断了旭阳,面露愠色。

    “不是你妈!这次是我妈!我妈下的旨!”旭阳也没好气儿,用筷子杵了杵桌子。

    “……铭姨?”泽泽的声调瞬间降了五度。

    “对,铭姨!”旭阳仍然有气。

    “……那铭姨……还不是受我妈所托?”泽泽转动着酒杯,沉默了片刻,接着说:

    “然后又指使你。”

    旭阳没有回应,只默默地拿白眼瞥着泽泽。

    “说真的,你妈有我妈这么个朋友也真是无奈!要不是被我妈逼得走投无路,也不会带着个刚出校门的小丫头来相亲。”泽泽苦笑着说。

    “不是!”旭阳依旧是白眼。

    “嗯?”

    “真不是!”旭阳调整了坐姿,同步调整了视线,忿忿地说:

    “实话告诉你,要不是被你妈那些太子选妃一样的标准卡着,我妈,早就带着那个小丫头跟你相亲了!没出校门的!”

    旭阳说得口干,径自喝了一杯,拿起筷子默默吃菜。

    泽泽狐疑地看了看旭阳,转了转酒杯,也一饮而尽。

    “所以,现在是我妈——你铭姨想知道:这个人怎么样?”补充了能量后,旭阳可以再战。

    “还怎么样?我俩连一个完整的话题都没有,全程负责陪笶。估计她是没相过亲,主要是没打算相亲,一看就是被抓来应景的!”

    “那都不重要,我们关心的是人怎么样?”

    “人?就没什么印象……回来后我甚至想不起她长的什么样儿了……素颜……还像个学生……闷!比我还没话!我一直都没想明白,你妈看上她哪儿了,让她当助理?你妈那助理个个都是人精呀!就她那样……对了,用她自己的话……不对,她奶奶的话说:倒贴钱都没人要那种!”

    说到这句,泽泽不禁苦笑出来,斜瞥着地面,讷讷地说:

    “我猜,她该不会是捡的吧?”

    旭阳也笑,得意地说:

    “对我妈来说,她确实是捡的。我妈跟她的老师做课题,她负责跑腿儿。跑着跑着就跟了我妈,实习就在所里,毕业后当了我妈的助理……有了她呀,我妈是各种省心!”

    旭阳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语速,不时地飞眼打量泽泽的反应。

    泽泽低垂着眼眸,视线停留在慢慢转动的酒杯上。不经意间,嘴角竟微微有些上扬。

    D市,秦铭整理完衣物,看了一下时间,快十点了,这臭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刚拿起手机,门响了,秦铭赶紧迎了过去,接过旭阳手中的包。

    “要知道你这么晚回来,我就在电话里跟你说了。”

    “这还晚呀?喝得正嗨呢,要是不提您,他们能放我回来?”旭阳换好拖鞋,拖着步子径直奔向沙发,疲惫地说:

    “没事儿,后面的时间都归您。”

    “归我也不能聊太晚,你明天还得起早走呢。直接说重点,昨天你跟泽泽聊得怎么样?”

    “妈!亲妈!能让我先喝口水吗?”

    “我这正给你晾着呢!他对小凡到底是什么评价呀?”

    “啊!”旭阳长吼了一声,身子靠在沙发背上,伸直了双腿,努力地回忆,“什么评价?没有评价,他说没什么印象。”

    “怎么会没印象呢?吃饭那么长时间,又给送回了宿舍!你坐起来喝,还是有点热!”

    “他就没正眼看呗,芸姨这段时间一直逼他相亲,能去就不错了!您说,除了吵架,他什么时候正眼看女生?”

    “是没怎么正眼看。这两个人呀,对到一块儿去了,连个起码的应承都不肯,除了吃还是吃,最后泽泽还跑出去了。这几天我也没敢提这事,但看小凡那样,跟个没事人似的,她当真就是去帮我交了个作业。”

    “泽泽那边都快烦死了,被芸姨逼得焦头烂额,老可怜了!”旭阳喝完水又仰靠在沙发上,用力地揉着脑袋,酒后头痛。

    “光可怜他有什么用?你这说了半天,合着昨晚你俩就是聚到一块儿喝了顿酒呀?”

    “没有啊,我不得听他渲泄呀?芸姨啥样您也不是不知道,再加上那病,泽泽之前争取到的那点自由彻底被剥夺了。他现在呀,已经生无可恋了!”

    “泽泽这孩子呀,自小就心思细腻,却偏偏生在那么个鸡飞狗跳的家庭。两个大人整天针锋相对地吵得痛快,却把个孩子弄得敏感多虑。”

    “他就是命里犯女人,在家里被他妈管得上不来气;在外面又被彤彤他们几个折磨够呛。”

    “可小凡跟她们不一样啊!”

    “是不一样。对了,泽泽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没答上来。他问你为什么会看上小凡,选她当助理。”

    “因为她聪明啊,却又很踏实。”

    “对于律师来说,这算不上什么特质。”

    “也是……可是她的聪明还体现在想你所想,事事都想在你前面……她的踏实则体现在善后,总结、分享、提示、督办,这些琐碎的事情件件给你办得妥妥当当……总之就是俩字——省心!”

    “嗯,这个我说了,各种省心。只是这个特质,对相亲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亮点。”聊着聊着,旭阳的头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是不是亮点不是重点,重点是泽泽自己的心态!唉,反正我也没抱什么希望,不成就不成吧。要说这小凡,我也实在舍不得。”秦铭转身准备离去。

    “不过……妈,”旭阳挺身坐了起来,“跟您这么一聊,我倒觉着这事好像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玄机。”

    “什么玄机?”

    “您听我说啊……我们聊到彤彤她们的时候,他那表情是各种烦燥。可是聊到小凡,他的话明显多了些,甚至问及小凡给您当助理的事。虽然说的话都很冷,但是表情却轻松了许多,聊到最后他居然还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他不是生无可恋了吗?”

    “是啊,笑什么我都没太留意,也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儿。当时我只关注他的笑了……好像说小凡是捡的……”

    “捡的?谁捡的?”

    “她奶奶……泽泽也是猜的……唉呀,反正乱七八糟的……只不过,他那笑,有点儿蹊跷。您说,一个想到……或者提到能够让你笑的人,你对他,是不是有点儿好感……嗯……或者兴趣?”

    “……”

    秦铭没有回应,她了解这种感受。有的人,想到时会激发力量;有的人,想到时能萌生欢乐;有的人,想到时可获得安心;有的人,想到时能感知温暖……能让一个生无可恋的人笑出来,辰小凡,或许你还真就是泽泽生命中那个对的人,不论这笑是嘲笑亦或是欢笑。

    “这么说,我们可以考虑你芸姨的那个不情之请?”

    “可以吧……拯救濒危物种,死马当活马医呗。要是小凡都不行,以后我们也就不用再操这个心了,任他自生自灭吧……这一次,妈,您干脆好人做到底,直接把小凡让给得仁,就给芸姨当助理!”旭阳很为自己的这个提议叫好——敞亮!义气!

    “那可不行!坚决不行!”秦铭的脸色异常严肃。

    “妈您太小气!平时拿泽泽跟亲儿子似的,关键时刻不好使!这有一线希望,就争取一下呗!”

    “这不是小气大气的问题,就是我亲儿子你也不行。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小凡这边儿一点儿意思没有,泽泽那边儿,你也说了,只是有点儿希望而已。跟着你,大不了就是换个地方历练,对小凡有益无害。噢,我把她送到得仁,要是不行那小凡怎么办?你芸姨好的时候都不好伺候,现在病着,小凡跟着她,公私混淆不清,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头!”

    “妈,我怎么觉得您对小凡比对我上心呢?”旭阳可怜巴巴地看着秦铭。

    “哪有?即便有,也是应该的。小凡是个女孩子,孤身一人跟着我。你一个大秃小子,妻儿环绕,你……你希望我对你再上心点吗?”

    “不必了,谢谢!”旭阳双手立在胸前以示拒绝。

    “再说了,我这不是还存着私心吗?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小凡给你用还行,给别人,就算是你芸姨,我也不甘心呐。小凡到了你那,你但可以放手用!这孩子场面上的事不行,你也不用难为她。但是所里的日常事务,大大小小,她都能给你料理得妥妥当当。这段时间,就当是给你放个假!”

    “我知道,妈您肯定是先可着我的!我这不也是替泽泽着急吗?”

    “着急你就多下点功夫,这回你也腾出空儿了,多想点儿法子把这事促成。要是能把这俩小人儿弄到一块儿,咱们就算头拱地都值,这也是最有希望的一次了!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我是可以答复你芸姨了……再有就是,怎么跟小凡说……”

    “那是您的强项,儿子就不班门弄斧了!”说着,旭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行啦,你去洗澡睡觉吧,我再想想。”

    “想什么呀?又不是明天就让她过去,您也早点休息!芸姨已经趴下了,您得引以为戒,注意休养,别想了啊,先睡觉!”旭阳边说边推着秦铭回房。

    “好,睡觉!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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