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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国子监

    “的确,可他也只会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武将之事是父皇逆鳞,他越是搬弄是非父皇就越厌烦他。他在朝中骄横全是因为他妹妹罢了,父皇宠爱贵妃,却不会一直纵容一个只会搬弄是非的蠢材。”

    柳南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从不担心太子智谋,只是担心太子安危。

    高廷又举起一个信函:“再将这封信秘密送往边疆,交由防御使郭轸或是张奎虎。”

    “是!”柳南星领命离去。

    送往边疆的这封信是由高廷亲笔书写,信中建议郭轸入春后出使北异,随行善于近战兵将两队,一旦遭遇流匪立即斩杀,将流匪随身佩刀收集起来,带到北异王族面前,出使期间一定要以礼相待,介时异族王室见到那些佩刀自会给个说法。

    郭轸身在边疆二十载,对北异西夷两地分外了解,他收到信后自会知道如何去做。对此高廷并无太多担心,因为他也会在盛安城配合郭轸。

    高廷一头扎进堆积如山的奏疏和呈报中,伏案久坐是他被准许参决后的常态,今晚又不知何时才能批复完。

    ————

    朝鼓声响起时,虞怀苏早已穿戴好,早早来到府门外。本以为上元节后就能出宫的她,再次开始了和太子一同进宫的日子。

    她出来的比车辇还早,车夫见她站在门外,赶忙停好了马车。他对虞怀苏道:“姑娘,殿下吩咐了,让你到车中等候。”

    “这恐怕不妥。”

    “殿下特意吩咐了的,姑娘还是上去吧。”

    一旁的轻水也让她到车内等候:“姑娘,即是殿下特意嘱咐的,还是上去吧,这些小事姑娘不必太拘礼的。”

    太子似乎不喜欢旁人在他准许过的事情上推辞,她也不再推辞,只好先坐进车辇内等候。车厢内虽没有取暖之物,却也比外面暖和许多。

    过了不多时,车辇绣帐从外面被掀开,熟悉的熏香气味灌进来,一身紫袍的高廷挡住了绣帐外透来的光,车厢中变得有些昏暗。

    此刻虞怀苏正坐在一旁,高廷突然挑帐钻进车辇让她有些无措,不知是该跪下行礼还是坐着不动。慌乱中,她突然站了起来,头撞在车厢顶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她痛得啊了一声,抱着头蹲在了车厢中央。

    外面车夫听到响动忙问:“殿下,出什么事了?”

    高廷朝外道:“没事,出发吧。”

    车辇缓缓行动起来,他绕过虞怀苏,坐到了她身后的木凳上,见她仍捂着头顶便问:“你怎么样?”

    虞怀苏没有出声。

    他俯着身靠近她,伸手想拉开她的手查看,可在即将触碰之时又停下了,这似乎不合礼数。转而将她拉了起来,依旧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她正抽着鼻子,眼眶也红红的,方才撞得头顶很痛,此刻头顶又热又麻。

    他斜睨一眼,方才她是想给他行礼才撞到了头,见她素净的脸上挂着几颗泪珠,仿佛小荷露珠。

    “往后你到车中等我便好,也不必拘礼。”

    她忍住啜泣,点了点头。

    一路上二人无话,虞怀苏头顶除了火热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有一种天灵通透之感。下了马车走进宫门时,不少官员都在暗中观察着她,显然朝中官员都已经知道了她要画胜景图一事。

    高廷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方才哭过鼻尖还透着粉红,不时揉一揉头顶,并未意识到此刻她已身在危机之中。他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要提醒:“从现在起,你要知道宫中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你,记住昨夜那些话,凡事三思而行。”

    虞怀苏委屈地点点头,心中痛斥太子冷酷无情,方才自己都受伤了,他却不管不问,好歹她也算是在帮他做事。

    转念一想,这是她自己答应下来的,而且他是太子与自己身份悬殊,尊贵如他又怎会关心一个与自己做交易的人。

    随之她便释怀了,不过是自己的委屈和脆弱在作祟罢了,这深宫之中又有几份真心呢,不过是互相试探互相利用罢了。

    二人在宣政殿前即将分别,她对高廷道:“殿下放心,民女都记得。”

    本来高廷见她一脸委屈,还有些担忧她做不好,可她此刻又恢复了往日沉静,也稍稍放心了些。

    她的成败,事关胜景图之事的成败,他不得不为此担忧。

    虞怀苏被宣政殿内侍太监带往国子监,他站在东偏殿外雕栏前,眺望一眼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转身走进了偏殿内。

    ————

    国子监中学生们必修的是儒家大中小三类经典,算术,书画,法令等则是选修科目,虽是选修课每日都会进行学习,有定期考核赏罚制度。

    寅时开宫门时,皇子们开始早读,卯时朝堂开始,早读结束。儒学必修科目结束后,才轮到虞怀苏为皇子们讲授画理知识。

    她来到国子监时,皇子们刚刚结束早读,正等待老师到来。她想借此时机向国子监助教借些书籍,却被冷眼相待,不但没有借到书还被冷嘲热讽一番。这在她意料之中,可被人冷落的滋味的确也不好受。

    好在她早有准备,将那日画给太子的雪狮图借了过来,只能先以此为教具了。

    儒学科目是由一位古板文人模样的博士主讲,留着花灰的胡子,讲起学来也是一板一眼的,好在讲的颇为通透。此人在国子监中地位极高,人人都尊敬他,他也听说了国子监中来了一位女画师讲学。

    女子讲学一事对古板文人来说实在荒唐,因此他也是嗤之以鼻的。

    堂后他走出正义堂,换虞怀苏走进去,二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学堂中传出一片哗然。那些出身高贵的学生们无不惊诧,惊诧于一个女子竟出现在国子监中,这在南虞是史无前例的。

    坐在第一排的王孙道:“国子监何时准许女子进来了?你又是何人?”

    虞怀苏站在讲台之上,负手而立目光坦荡:“我是陛下召入宫的画师,是陛下准许我在国子监暂时教授画理。”

    堂中顿时爆发议论,她拿起戒尺敲了敲桌子,顿时安静下来。她扫视一圈才开口:“好了,关于我可以堂后亲自来问,现在开始讲学。”

    她取出雪狮图,挂在学堂北面墙壁上,画面徐徐展开,堂中学生哗然发出声声惊叹。一个个张大嘴巴,双眼紧紧盯着墙上的雪狮图,脸上带着朝圣般的神情。

    “这是哪位名家大作?”

    “从未见过这样写意而空灵飘逸之画风,真是难得一见。”

    学生们纷纷询问作画之人,虞怀苏目光灼人:“当然是我的,这是前几日画给太子殿下的。”

    “你一介女流怎会有如此画功?你在骗人。”

    她微微一笑:“你们在质疑陛下和太子殿下?”

    质疑的学生,顿时噤声。

    “你们想不想画出这样的画?”

    学生们齐声道:“当然!”

    “我可以教你们,不过你们要尊称我为老师。”

    学生们脸上有些不情愿,抿着嘴不说话。

    虞怀苏见状又道:“既然不想学,那便教你们画理知识好了,各位出身显贵,画作鉴赏也很重要。”

    坐在第一排那位王孙公子抬手道:“老师,学生想学作画,而非纸上谈兵。”

    有他的出头,其他学生们纷纷响应。虞怀苏便不再耽误,第一课教他们用水和墨作画,临摹这幅雪狮图,画作虽只能有黑白二色,画的好便能更具意境。

    学生纷纷取笔点墨,仔细观摩前方的雪狮图,举着笔跃跃欲试。这堂课顺利结束,学生们仍有些意犹未尽,对她的质疑早已抛至九霄云外。

    “若是愿意你们可以自己画完这幅,明日此时交给我便可。”

    许多学生回应:“是!”

    她欣然一笑,转身收起雪狮图,走出了学堂。

    高廷正站在外面,许多学生纷纷侧目,见到当今太子来找虞怀苏,对雪狮图再无质疑。他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淡淡扫了一眼学堂内,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他在学堂外等了一阵子,才等到虞怀苏下堂,今日是她第一天讲学,身在朝堂之上他竟第一次感到不安。因此一下朝便赶了过来,唯恐她不能应对国子监中的一众师生,见她在讲台之上应对自如,他才安下心来。

    今日身在朝堂之上,果然传来了张奎武父子战死的消息,对此文臣们多是批判,认为是张奎武父子二人私自平乱,扰乱了与北异通商之好,才被流匪杀害曝尸玉门关。

    为首的便是杨晓攀与蒋冲之流,将英勇牺牲的戍边将士贬的一文不值。

    此事反观武臣,多是痛心疾首,恨自己无出头之日,更恨武将在南虞被处处打压,恨自己无能为力。听到杨晓攀的贬低,一张张脸涨得通红,藏在袖下的拳头气到发抖,恨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

    经由此事,朝中文武两方积怨也更深了。

    ————

    正月十四这日,虞怀苏下堂后,高廷仍在朝堂中不得脱身,她便在国子监学堂外等待。

    正义堂负责讲学的博士先去用膳了,仅留下一位助教先生留在学堂中,学生们正在朗读诗经中的一篇,里面提到了牛郎织女的故事。

    有学生问助教先生:“先生,织女是天上神仙,为何要嫁给一个放牛郎?”

    助教放下书本:“织女下凡沐浴,被牛郎偷走了衣裳,她不得不嫁给牛郎。”

    “看来织女十分心悦牛郎。”

    助教先生朗声笑道:“女子总是要嫁人的,牛郎偷织女的衣裳也是因为心悦她。”

    学生看起来并未真正解惑,愁眉不展地低下了头,不在继续问了。旁的学生仍在滔滔不绝的演说,牛郎织女不过是天上两颗星宿罢了。

    正义堂外的虞怀苏听到这个迂腐回答,无奈又觉可笑,她笑得苦涩。

    这一幕正巧被来此的高廷瞧见,她靠在柱子旁,正嫌恶的望着正义堂内,这张沉静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这样的神情,仿佛听见了什么腌臜之物。

    他走到她身旁,正听见堂内学生谈论牛宿和女宿,以及牛郎织女的故事。

    “虞画师,还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

    虞怀苏听到声音才察觉,太子不知何时已站在柱子另一侧,她站直了身子颔首道:“并非如此,只是方才助教先生借着故事说了些言外之意。”

    “哦?是何言外之意?”

    “世间男子总认为女子就该是附庸,认为女子不过是件衣物,甚至还臆想出牛郎织女这样的故事。若非是牛郎偷走了织女的霓裳,原本高高在上的天宫仙子又怎会委身于一个放牛的凡夫俗子?就像太子殿下同样身份高贵,纵然心系整个南虞,也尚不能仁爱每个子民,那仙子又怎会只拘泥于区区男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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