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琛的离别悄无声息，戚南过了好几天才从杨柳口中得知这个消息。虽然闻琛龟毛又难搞，但没少帮她们说话，所以杨柳对他并没什么恶感，对他的离开还稍有些可惜。戚南倒觉得是件好事，毕竟他这个年纪，先把书读好才是正事。能去那样的学校深造，对闻琛而言，也是一种难得的机缘。

    只是自从闻琛离开，益盛集团便不再过多关注《玫瑰人生》的事了。陈佳心思活泛，见杨柳她们的“靠山”走了，便又开始撺掇着沈昀想再插一手。沈昀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一心只想保住自己的位置，便没再怎么掺和为难。一时间倒也风平浪静，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下去了。

    戚南撕着桌台上的日历，数着日子，发觉自己来综艺也将近一年了。这一年风风雨雨，职场诡谲，她经历过明争暗斗，也忖度过手段人心，有过荣誉，也有过落寞。她咬着牙含着泪走过许多无人问津的日子，却发现到手来，她与她原先的初衷渐行渐远。

    戚南看着隔壁工位的伍思奕，很担心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他的模样。明明曾经才华横溢踌躇满志，十几年的热血和青春洒进去了，却变成万事不敢出头、凡事只求交差的打卡机器。没有创新，只有内耗，没有成绩，只有任务。这，是她想要的吗？

    这个答案其实一直在戚南心里盘桓，但却越来越明晰。只是当她看着身怀有孕却依旧不辞辛苦全身心扑在《玫瑰人生》上的杨柳，有些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再等等吧，她对自己说。

    既决定先将此事搁置，戚南便想起另一件事了。这也是一件棘手的大事，其复杂困难程度和职场相比也不遑多让。古人说立业成家，在父母眼中，不管如何，戚南的工作算是稳定了，那么还差的，就是她没给自己垒个窝了。

    城中居，大不易，为着女儿未来着想，戚南的父母一早便开始催她买房。从寒天催到了暑日，戚南这头还没什么动静。看着房价日涨，向来温和的父母也有些着急了。

    戚南不是不愿意买房，只是她有自己的顾虑。首先她的收入不高，不仅在首付上尽不了力，房贷上也很难说能负担上多少。其次她能买得起的楼盘，地段一定不会太好，那她以后的交通出行便又是个大问题了。

    戚南思来想去，想着自己还年轻，吃吃苦，第二点担忧总能解决。但第一点，凭她现在的能力，实在是束手无策。父母虽还没退休，但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如之前硬朗，拿他们辛苦一辈子攒下的积蓄甚至是养老钱去给自己买房，戚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过不了心里这个坎。

    她踟蹰了很久，最终将心里的想法和担忧和父母悉数说明了。戚父戚母一方面欣慰女儿长大了懂得孝顺和体谅了，一方面又觉得她还是孩子气想法不够周全。在日益兴盛的准一线城市买房，既是为着戚南打算，也是抵抗货币贬值的一种投资手段，于情于理，都是一举两得的选择。

    戚南父母语重心长，掰开了揉碎了和戚南分析了利弊。戚南见他们说得有理，又已然做好了全部打算，便也下定了决心，打算利用空余时间好好研究一下房市，顺便相看起来。

    买房是件大事，顾清狄又是土生土长的J市人，戚南免不了要向他请教。谁知顾清狄知道了戚南的想法，心里却并不赞同。

    J市的房价不低，他不想戚南年纪轻轻便背负那么重的经济压力。如果戚南不想住现在的公寓，他手上也还有几套闲置的大一些的房子可以给她住。她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房子劳心劳心，只要她想要，随时向他开口便是了。

    顾清狄的经济状况，早在他和戚南刚开始在一起时，他便全盘托出了。房子也是物件，戚南有需要，明知他有，却不向他开口而是另寻他途，顾清狄心里不舒服。这让他有不被依赖且像是她想要离开她的不安感，加上联想到闻琛前段时间的举动，他心里就更酸了。

    所以每逢戚南提起这个话题，顾清狄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便是拖拖拉拉不给个准话，有时还会侧面介绍一下自己手里现成的地段装修还不错的房子。几次之后，戚南也品出来了顾清狄的意思，她有些生气却又有点好笑。

    顾清狄惯来是个要强要做主的性子，在这件事上，他又认为自己是在为着戚南好，所以一直不表态不支持。但他没想到戚南居然在买房一事上异常坚持，而且丝毫不让。两人有了矛盾，又异着国，反复几次沟通不善后不免言语不合，小吵了一架。

    戚南认为顾清狄大男子主义，还对她耍心机，赌气不想理他。顾清狄却觉得戚南太过倔强，竟然为了房子这种事和他生气，说话间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受，于是也不想先低头。一来二去，两人便僵在了那里。

    戚南后来想了想，顾清狄的初衷也是为了她好，而她也不是真的有多生他的气。这件事由她而起，顾清狄既然和她意见不一，她应该做的是好好和他说清楚自己的立场和看法，而不是任由情绪发酵。

    然而戚南虽想清楚了，也有心主动破冰，却囿于时差，不能第一时间找顾清狄坦白沟通。这个当口，偏偏又出了另一档更着急的事，因实在事关重大，戚南也没时间犹豫耽搁，只仓促地给顾清狄留了言，便随着台里的抢险新闻队一起出发了。

    戚南和几个平日里只打过几次照面的新闻频道的同事，一同坐在夜色下疾驰的中巴里，满腹心事地赶往五百公里余外的皖县。两个小时前，皖县传来消息，因连日暴雨加上上游泄洪，短短半日，这个曾矗立千年的古城便成了汪洋水域。道路被阻，屋舍良田被淹，民众流离失所，洪水肆虐下，满目尽是疮痍。

    已是入秋的天气，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一场天灾意外。戚南是土生土长的皖县人，皖县是她的故土，更是她的精神家园。看着曾无比熟悉的水墨徽州在洪水中艰难飘摇，看着她曾走过无数次的四百余岁的老大桥被冲塌摧毁，看着微博上传来的一个个不甚乐观的消息，戚南的心揪得很紧，恨不得立马生出一双翅膀，带她飞回那可怜蒙难的故乡。

    手机里父母的电话一直是忙音，戚南一遍一遍地重拨，心里五内俱焚。车窗外的夜色越发浓郁，整片天地仿佛都被笼罩在凶戾喧哗的雨声中。戚南描摹着窗上映照出的自己的脸，发觉它是那样瑟然苍白。

    她看了许久，最终慢慢把头低了下来，把整个身子都埋进了阴影里。车厢内鼾声四起，间或夹杂着微弱却从未断续的手机拨号音。戚南知道，有时候，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