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戚南刚到皖县，顾清狄也将将从一夜乱梦中苏醒。这一夜他睡的很不安稳，醒来时不仅头有些疼，身上还有些发冷。他用力揉了揉眉心，将尚且陌生的屋子环看一周，发现对床的窗子正开着，原来竟是吹了一整夜的凉风。

    顾清狄披了件外套，头重脚轻地下床去关了窗。窗外不远处，几个流浪汉在树下裹着衣服蜷缩着。一连几天的大雨，纽约温度骤降，倒提早透出几分冬日的凛冽寒凉来。

    顾清狄到纽约已经一周了，前几日随着导师忙前忙后，不是在合作的公司开会，就是在酒店写报告。一行人忙得脚不沾地，连吃饭都是叫的简餐，吃得顾清狄满嘴发苦，有口难言。好不容易忙活得差不多了，导师也终于肯放他们两天假，同伴们早在昨晚便欢呼着投入纽约的海滩和派对了，唯有顾清狄兴致乏乏，只同他们聚了个餐，便徒步回酒店休息了。

    算起来，这是两人在一起后第一次吵架。即便大多数时间都是异国，顾清狄和戚南还是感情很好，每天语音视频一个不落，也都心有灵犀甜甜蜜蜜。所以这突如其来的争吵，不仅让顾清狄觉得很不适应，而且异常烦躁不安。

    他们像是在吵架，但更像是两人都企图用自己的观点说服对方。本来买房嘛，就没有什么对错，只在于买或不买。顾清狄只是没想到戚南会在这件事上这么坚持，而且丝毫没有延缓处理的余地，那毫不退让的态度，倒显得他这个男朋友无足轻重了。

    不错，归根到底，顾清狄还是在吃醋。戚南越表现得独立，他心里越不安。顾清狄知道自己有些大男子主义，但他的初衷也仅仅是想将戚南笼在羽下，给她护卫和安宁罢了。

    戚南的态度一直未曾软和下来，顾清狄心情不好，昨晚喝了一点酒，消息也没回便早早回酒店睡了。醒来清醒后，他又忍不住挂心，赶忙拿起手机，想看看戚南有没有主动和他联系。

    这一看，才知道戚南居然外出跑新闻了，去的还是她的家乡皖县。她那短短两行字的简单留言，看得顾清狄眉心直跳，头也越发痛了起来。

    戚南说，皖县突发洪水，台里要去采访加救灾抢险，她熟悉当地情况，便申请跟着一起去了。她还说会照顾好自己，小心行事，叫他不要担心。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顾清狄沉着脸色，迅速打开了微博和网页，搜索关于皖县洪水的消息。皖县的灾情已经上了热搜，微博上的消息越传越多，却也越传越乱。关注的人太多，说什么的都有。顾清狄看着看着，脸上的肌肉越发绷紧，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因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鼓凸了起来。

    过了好几秒，顾清狄才深吸了一口气，他慢慢把拳头松开，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强忍着不适，一遍遍地开始拨打戚南的电话，但电话那头始终是忙音，到后面竟然关机了。

    他联系不上戚南了！她会不会出什么事？顾清狄心里充满担忧和恐惧，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知道恐惧是思维的杀手，他也尝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着等戚南的消息，却发现此刻的自己连双腿都有些微颤，根本坐不下来。

    地狱般煎熬地等了一个小时，戚南那边始终没有任何回音。顾清狄不想再等了，他将护照和钱包往怀里一塞，顺手招了辆车便赶去了机场。

    他入住的酒店离机场不远，交通还算畅通，顾清狄没过多久便到了。他想定最早一班航班回国，却发现今日的票都售罄了，而他一路上竟也慌乱到忘了用手机查询了。

    顾清狄在机场餐厅随便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着，想吹吹冷风让自己的头脑和身体冷静下来。他一遍遍地刷新各种订票软件，即使遍寻无果也不愿离开机场。只要待在这里，他总觉得还有一线希望。

    希望对现在的他而言，是最宝贵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戚南那边始终毫无回音，而订票一事也依旧毫无进展。顾清狄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了，他想了想，快速编辑好了一条消息，同步发在了自己的朋友圈以及留学圈的几个微信群。

    顾清狄这个名字，一直是留美圈的传奇。有才者欣赏他的才能，平凡人仰望他的名望。虽然这一年顾清狄一改旧俗，变得深居简出，但想结识他的人从未少过。顾清狄的求助信一发，如同火入硝弹，顿时爆炸四散，迅速传播开来。

    留美圈混的，不是学霸就是人精，顾清狄的求助，对不少人而言，却是送上门攀交情的机会。消息发出去没多久，便有位张姓男同学主动来加顾清狄微信，自称家里在几家航空公司有些股份，可以帮他临时加个座位。

    顾清狄前脚刚上飞机，后脚这位张同学便在自己的朋友群里显摆了。有人羡慕，也有人泛酸，甚至还有人嘲笑他热脸贴人冷屁股，得主动加人微信，才能把这份礼给送出去。

    张同学也是个刚的，甚至还把一年前添加顾清狄微信未被通过的截图给晒了出来，有些人还想继续嘲笑，却在看清他另一张新发的聊天信息截图后，通通选择了闭嘴。

    那是一张张同学和某公子一年前聊天的截图。前半段张同学还在吐槽顾清狄耍大牌，明明聚会上见过面，却连微信都不加，托人约他出去玩也都是拒绝，弄得他好生气好没面子。众人看到这里，都以为下半段也不过是某公子对张同学的安慰或参与吐槽。谁知画风突转，某公子晒出了自己被顾清狄拒绝三次的好友申请截图后，不但没生气，反而把顾清狄吹爆了。说是之前偶遇过顾清狄，言谈间推荐关注的股票，让他大赚特赚。

    某公子甚至直言说顾清狄天纵英才，要是有机会能跟他再搭上线交个朋友，那才是上天眷顾，十足的幸事！

    某公子虽行事低调，但群里还是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传言中的某省首富之子，不差钱也不差地位的主儿，平时他们想攀都攀不上的上层人物，居然也对顾清狄如此推崇，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刷了几个表情包缓解了尴尬后，那几个说酸话都陆续匿了，徒留张同学一人杀人于无形中，只能顶峰瞭望，独自享受胜利的孤独。

    有的留学群还在闲聊，八卦顾清狄临时回国的事情，还有人爆料说是微博上看到顾清狄一直在刷皖县洪水的消息，可能有什么家人出了事或者被困了才急着赶回去。

    闻琛恰好也在这个群里，留学无聊，平时偶尔他也会活跃着说几句话，可当他看到这个消息时，却长久地沉默了。

    阴绵秋雨下的伦敦，仿佛自带了灰黄滤镜，走在其中，就像走在一本厚重沧桑的文学著作里。这种和历史，和往事交错的感觉，让向来只爱晴天的闻琛也开始喜欢上雨天来。闻琛想，这里曾经来过莎士比亚，来过莫泊桑，来过伍尔芙，都是戚南喜欢的。如果有一天她能来，也一定会很喜欢的。

    雨越下越大，手机上那条顾清狄已经登机的小道消息逐渐被雨滴浸泡地模糊不清。闻琛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真正地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她不会再来了，现在和未来，他能拥有的，也只有这场雨了。而她不来，雨，也仅仅只是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