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

    白涛云雾中平稳疾飞的航班上,顾清狄头脑昏沉地从浅眠中被唤醒。醒来后,他定了定神,发觉自己身上有些发冷,脸颊却在烧,而一位面孔蔼然可亲的亚裔空姐正站在他身前关切地看着他。

    “先生,您还好吗?是否哪里不适,需要我为您联络一下医生或者拿个厚毛毯来吗?”

    顾清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骨,伸手探了探额温。他知道自己无疑在发烧,好在温度不是很高,暂时也没有其他明显的症状。于是他谢绝了空姐的好意,只请求她拿了个薄毯子另一杯热水来。

    喝完整整一杯热水,他觉得好些了。随意将毯子盖在了身上,顾清狄侧身打开了遮光板。窗外的云层又灰又重,看不到什么风景,他只能凭着时间和感觉判断,此时飞机应该在缓慢下降,大抵已经进入中国境内了。

    被他贴身放在内兜的手机从未给他带来他想要的讯息,顾清狄有些害怕,更不敢去思考,只觉得越来越累。他把头靠近窗户,窗外云层阴翳而深重,茫茫一片,好似没有记忆的无根之海。

    后座的美籍小萝莉一直很闹腾,见顾清狄打开了遮光板,便开始踢起椅背来。年轻的父母及时喝止了,又探身上前和顾清狄道歉,只是连说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前座的任何回应。

    真是个怪人!孩子的父母努了努嘴,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个眼神,便将注意力转回女儿身上了。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又开始叫嚷着问父母中国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了。

    “宝贝你看,中国有这么多好吃好玩的,所以宝贝要乖乖吃饭,快快长大,这样就可以和爸妈经常来中国旅游啦!”

    “嗯!我要快快长大!长到比爸妈还要大!然后玩遍全世界!”

    顾清狄闻言,无力地扯了一下嘴角。长大?长大有什么好?此时的他如果可以选择,他将毫不犹豫地回到童年。

    Childhood is the kingdom where nobody dies. 童年,是没有死亡的国度。所有的事情在死亡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而只要没有死亡,都不算真正的失去。

    有些事情,他终究是明白得太晚了。顾清狄闭上了眼睛,却不敢真正睡去,因为有些失去,即便在梦中,他也无法再承受更多一次了。

    而远在皖县的戚南,也经历了一整晚的辗转反侧,久久无法成眠。她先是陪着汪奶奶一直等救援船回来,等了好几个小时,见汪奶奶实在撑不住了,便让她先去睡会。而戚南自己,则在窗边的长椅上对付了一夜,时不时还要起身去看顾一下汪奶奶,以及观察一下水位。

    身旁没有任何可用的通讯工具,这一夜对戚南而言真是无比漫长。她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分成了几瓣,一瓣飘去了父母亲人那边,一瓣落在这间屋子里,还剩一瓣,被心底那个默念了无数次的名字包裹着,在她的心头微微发烫,还隐隐作痛。

    不知道顾清狄是否收到了她的信息?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生气?经历了这一天一夜,戚南只觉得恍如隔世。那些口不对心的言语和拉扯反复的情绪消散地那样快,在此刻的天灾困境面前,微小幼稚地像象牙塔里的玩具,奢侈又有些可笑。

    天渐渐亮了,时间一分一秒溜至午间,也未见太阳透出云层来,竟是一个水汽弥漫的阴天。好在雨渐渐停了,只是一直未见有救援过来。戚南有些担忧地望了望窗外的水位,似乎也并未降下去多少。

    水一直没有漫上二楼,汪奶奶倒不像戚南那么担心。她是个乐观且热心的人,知道戚南许久没有正经吃饭了,一直强忍着肚饿看顾自己,便想着再找点吃食给她。家乡的老一辈们总觉得吃饭天地大,惯常是不遗余力地投喂小辈们的。戚南见汪奶奶忙前忙后翻箱倒柜的,只觉得亲切,于是上前搭把手,和她一起翻找起来。

    汪奶奶是个念旧的,箱笼里藏着不少旧物,每翻到一件,便会停下来和戚南说说往事。汪奶奶的方言有些重,戚南并不全都听得懂,但她能感受到来自乡音深处的亲切情感,因而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静静笑着陪她。

    气氛一直都很好,谁知汪奶奶翻着翻着,却突然哎呀一声停了下来,腰身都直了起来,神情也有些着急的样子。戚南赶忙安抚她,问了才知道,原来前段时间汪奶奶将一张全家福拿下楼擦拭,却忘了拿上来。而现今这相框还在楼下的碗橱顶上摆着,也不知丢没丢,浸湿了没有。

    “这是我刚生女儿的时候,老余带我一起去照相馆拍的。这是唯一一张他年轻时候的照片了。”

    汪奶奶说着说着,竟流下泪来。戚南看得很不忍,想着已经过了大半个白天了,想必楼下水位也降下去些,决定下楼看看东西还在不在,能不能帮汪奶奶拿回来。

    汪奶奶家是旧式木楼梯,楼梯很窄,屋子里也很暗,戚南打着手电淌着水很小心地往下走。走到最下面一级楼梯时,水已经没到了戚南大腿根,往前走一步,她都能感受到被水流包裹的巨大阻力。楼梯上汪奶奶一直很焦急地唤她小心些小心些,戚南也只敢扶着墙壁,慢慢朝橱柜那头走去。

    浑黄脏污的水浸透了戚南的下半身,向来爱洁的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咬着牙一步一步向前挪。待看到那还安然无恙立在橱柜顶上的相框时,她才略停了停,长舒了一口气。

    汪奶奶家的碗橱并不高,此刻水将将漫过橱顶,差一点就要沾染到相片了。戚南很小心地扶着旁边的高柜伸手去拿相框,相框到手的那一刻,却出了意外。

    大抵是戚南的走动扰动了柜子周身的水流,且这木头高柜本就有些摇晃不牢靠,柜顶的瓶瓶罐罐一下子倾泻下来,悉数砸到了戚南身上。戚南还算机灵,瞬间侧了侧身,脑袋是没受伤,肩膀却被砸的不轻。

    待在这里显然是不安全的,戚南稳住了身子,没犹豫便拿起相框倚着墙,开始原路返还。肩膀的钝痛一阵阵地发作,虽是短短的一截路,回程却比来时更加艰难。

    为了不让汪奶奶担心,戚南没将自己受伤的事对她说。她趁汪奶奶不注意,靠在了拐角处轻轻活动了下肩膀。也不知是不是伤到了骨头,她摸到胳膊和肩膀连接处肿了好大一块,只要稍微动一动,便痛得冷汗都要冒出来。

    这里没有任何医疗条件,又判断不了伤势情况,戚南不敢再碰再动了。刚才的辛苦探险已经用尽了她一身的力气,她现在又累又饿,加上肩膀传来的钻心般的痛,戚南觉得头晕眼花,意识也有些模糊,一个没站住差点栽倒在地上。

    耳边忽然传来几声扩音喇叭的叫喊声,这声音有些远,也很微弱,戚南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晓得打开窗子去看看。窗外的水流已经退下去一些了,只是还没到人可以行走的程度。昏黄的阳光斜照下来,越发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沙和污物,无知无觉地流淌着,俨然一副毫无生气的末日景象。

    窄窄的巷口,救援船还没出现。戚南知道那船就在不远处,也许只隔着几条街,也许只隔着几栋房子。她屏着呼吸,一直在等。扩音喇叭的声音由远而近,戚南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那声音离得很近,近到仿佛就在眼底时,却忽的一下消散了。戚南心里好似有盏灯也扑得一下熄灭了,万籁俱寂。戚南的耳膜里,唯独充斥着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那么沉重,那么恐惧。

    戚南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她有太多不能失去的东西,有太多还没有去见的人,有太多没有说出口的真心话,她不能就这样停在这里。戚南用力扒着窗户,紧紧盯着巷口。她的力气使得太大了,连指甲盖陷进了木屑,几乎要被扎破了,都不自知。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在一瞬间,一只橘黄色汽艇的尖角透出了巷口。戚南激动地想要流泪,正想大声呼救,却在看见救援船头站着的那个身影时,凝滞了所有话语。

    她是不是看错了?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为什么她会看见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这太不真实了,戚南自我怀疑地摇了摇头,牙齿一下用力,瞬间咬破了舌尖。

    出血了,也会痛,这一切都是真的!戚南眼也不眨地看着那个人慢慢向自己靠近,他的目光像隔着千山万水,却只来招呼她一个人的眉睫。

    戚南再也忍不住,眼泪从她的脸上大串大串地滑落,她却舍不得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挪开分毫。就在这时,她看见不远处船上的顾清狄,轻轻朝她摇了摇头。

    他的唇舌飞快地动了动,虽未发出声,却足以叫戚南读懂。

    顾清狄在对她说,“戚南,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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