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雪未等他回复，便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顾若雪拉着蕊心上了王府门口的马车，一路上，蕊心都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相顾无言，只默默地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待马车停稳后，蕊心先行下车，撩开车帘。顾若雪擦了擦脸上泪水，深吸一口气后起身下车
看着眼前顾府门庭萧瑟的样子，顾若雪心中无限悲凉。她刚站定，便发现李长山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见他阔步走向自己，顾若雪立刻头也不回地向顾府走去
许是李长山早早派人通知的缘故，刚进大门，秦叔就迎了上来。他在顾府待了大半辈子，替顾府上下操劳着，也看着顾若雪和顾若庭从孩童长大成人，他们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一家人。此刻看到秦叔神情肃穆悲凉，带着隐隐沉痛的表情走向自己，顾若雪刚压下的情绪又翻涌而出
“王妃娘娘慢些”秦叔上前一步，声音中带着哽咽
顾若雪难过至极
“阿雪现在已经不是王妃了”顾若雪听到身后李长山的脚步顿住，自顾自道：“秦叔还是叫我小姐吧，我想见见娘亲和爹爹”
听到顾若雪的话，秦叔微微凹陷的眼窝中蓄满了泪水
“哎！小姐请随我来，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厅堂等着了”
顾若雪快步走过院中，蕊心在她旁边紧紧跟护着。刚转过庭院，顾若雪便看到坐在厅堂内的父亲和母亲，只不过分别半月，他们二老的身形竟苍老了许多，顾若雪见此情景，再也忍不住
“阿娘！爹爹！”
顾夫人听到顾若雪的声音，晃了晃身形，随后立刻站起身来，迎着她的身影快步走来，顾若雪看到母亲身后的父亲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步子竟有些许蹒跚，心中更加发酸
顾若雪扑到母亲怀中，紧紧地抱着她，顾夫人温柔地抚摸顾若雪的背，声音有些喑哑
“傻丫头，怎得跑那么快，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子”
顾若雪站直身体，看着母亲刻意遮掩悲痛的面容，和眼中的红血丝，又看了看她身后额发上多了许多银丝，脸上皱纹加深更显苍老的父亲，手心冰凉。自己不过离开半个多月，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阿爹，娘亲”顾若雪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对不起，是女儿回来晚了”
顾夫人看到她脸上涌出的泪水，努力遮掩的外表在女儿哽咽的哭声中轰然破裂，她再也忍不住悲伤，扭过身去掩面痛哭。顾若雪紧紧攥住母亲的手，回到顾府后，和兄长一同长大的点点滴滴都恍如幻境般闪过她的脑海，顾若雪本想安慰母亲，可自己却压不住席卷而来的悲痛，只能跟着顾夫人默默流泪
父亲缓慢走到他们身边，拍了拍顾夫人的肩膀，声音沉哑
“阿雪是有身子的，悲伤过度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夫人看在阿雪和肚子里外孙的面子上，莫要再哭了”
顾若雪看着父亲压下悲伤反而安慰顾若雪和母亲的样子，止不住地摇头，眼前又出现父亲辞官也无法改变兄长命运，无奈从宫中步履蹒跚回府的样子
“爹爹！”
父亲看着顾若雪模糊的泪眼，强忍着扯出一抹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阿雪莫要难过了，若是你兄长还在，可是会心疼的”
顾若雪陷于悲痛中难以自拔，李长山此刻已经跟上来，手掌轻轻搭在她的肩头
顾夫人此刻也抬起头，擦了擦眼泪润湿的脸庞，勉强正色道：“阿雪走了那么久，好容易回来，咱们也不该一味地只哭过去了”
父亲拍了拍顾若雪的肩膀，吩咐秦叔去备饭。又转身对李长山行礼道：“让恒王殿下看笑话了”
顾若雪侧身避开李长山的手掌，来到母亲身旁站定。
李长山收回手臂，对顾雍道：“顾相、顾大人不必多礼，本就是一家人。”他看了顾若雪一眼“顾小将军少年英武，实为大庆栋梁，造此劫难，本王也同样悲痛欲绝。还请顾大人和顾夫人节哀”
父亲垂下眼睑，轻轻点了点头，便引着他们在厅堂坐下
一时间厅堂内安静下来，几人都相顾无言。顾夫人坐在顾若雪身旁，用帕子微微压着眼角，顾若雪见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角酸涩。顾夫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扯出一抹笑，关怀地问道：
“阿雪在别庄这些日子，可还好？”
李长山闻言看向顾若雪，顾若雪对上他的目光，想起在别庄和农场的日子，本是无限甜蜜，此刻却充满了委屈，随后撇过眼睛，轻声回应母亲
“嗯，阿雪在别庄待得很好。那里的环境很适合静养，随行也有郎中，母亲不必担忧”
“阿娘记得，这孩子是正月里怀上的吧。现在已经三月底了，可真快啊”
顾若雪听着娘亲的话，突然想到，本来兄长和云姐姐的婚事就定在三月底。可如今，兄长殒身，且背负着此般罪名，不知道云姐姐心中该有多难过
顾夫人话音刚落，见她沉默不语，大约也想到顾若庭本来应该有的婚事。她脸色微变，顾若雪正欲回话，便听到李长山开口道：“在别庄都让郎中每日诊脉，回京后也有太医问诊。”
母亲轻轻点头，“那便好”
李长山静静地看着顾若雪，踌躇了一会，突然道：“只是在别庄那几日她身子本就劳累，郎中让静养。是本王疏忽，为了她的身子，才不让她回京，以至于，没能让她赶上”他眼中带着一丝愧疚，“还请顾大人和顾夫人见谅”
顾若雪听着他的声音，默默收回眼神，握紧了手指，想起前几日别庄的百般阻挠，心中五味杂陈
顾大人的眼神在顾若雪和李长山之间逡巡了一会，大约了解了自己的女儿因为这件事情和恒王闹了矛盾。他微微叹了口气，面色凝重：“恒王殿下考虑得周到”又看了看顾若雪
“阿雪腹中怀得是皇室血脉，还是你们两个的第一个孩子，自然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影响了腹中的胎儿”
顾若雪低下头，抿起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顾若雪突然回想起来刚得知有身孕自己满怀期待的样子。在别庄时还是欣喜万分的，短短一日之间，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忘记了这是自己和李长山的孩子
即使自己再怎么愤恨李长山瞒着自己这个噩耗的事情，但是站在他的角度，或许这是他在自己与孩子的安危和回京之间，做出最符合他立场的决定吧
“恒王殿下已经多次伸出援手，顾某感激不尽。但归根结底，终究是他铸下大错，无力回天，我们又怎能怨天尤人”
听着父亲无奈的话语，顾若雪眼中的泪水又翻涌上来。
一瞬间，厅堂内又陷入沉默
秦管家上前回禀，厨房已经做好了晚饭。这时成峰匆匆赶来，面色忧虑，向顾若雪和顾氏夫妇行过礼后，便靠近李长山耳边一阵低语
李长山面色微沉，起身向顾大人和顾夫人行了一礼，“本想留下来与阿雪一起陪着岳父岳母，无奈小王公务缠身，还请二位见谅”
顾大人忙道无妨
李长山收回手臂，如墨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顾若雪，正欲开口
“我想留在顾府小住几日，陪陪父亲和母亲”顾若雪侧身回避他的眼神，匆忙打断道
顾若雪看着母亲极力压制自己悲伤的样子，不由得更加痛心。如今，自己已经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了，怎么忍心让他们独自沉浸在悲伤中
“也好”李长山缓步走上前，慢慢靠近她，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发“我让成峰留些侍卫在这里，听候你差遣”
顾若雪轻轻点了点头，不知道该以何种神情与他对视，眼眶酸涩
只听他凑到自己耳旁轻声道：“你是我唯一的妻，莫要与我置气了。过几日我便来接你回王府，好不好”
“嗯”顾若雪轻声回复，眼神仍旧躲避
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与顾若雪的父亲母亲告别，便带着起身离开
顾若雪抬眼，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万般纠结
顾夫人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顾若雪回过神，看着母亲一脸担忧的面容，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顾夫人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阿雪，恒王殿下待你是好的，他也在御前极力为你兄长求过情，已经尽力了……万不可因为这件事情迁怒于他”
秦叔已经带着下人们摆好了饭菜，顾若雪拉起母亲的手，慢慢走到饭桌前坐下
“我只是愤恨不解”顾若雪冷笑，“哥哥十六岁便去了边关，三年内屡次立站战功，为大庆出生入死！即便当年被迫离开军营，回来之后也无半点异心，在宫中为他们卖命，凭什么！”
“阿雪！”顾雍突然出声，顾若雪眼含泪水，抬头倔强地看向父亲严肃的面容
他嘴角微动，叹了口气，沉声道：“顾家世代忠良，效忠大庆是顾家的儿郎的本分！”他看了看顾若雪和顾夫人，声音微哑“此案三司主理，已经结案。北狄要求大庆给个说法，圣上又怎能姑息？”
“我不信！”顾若雪偏过头去，看到母亲拿起帕子擦拭眼角的样子，心中更加难受
“人证物证均在，又岂是你一言可蔽之的”父亲放缓了声音，顾若雪分明听出了他话中的无奈。父亲那么了解兄长，也是很难相信的吧
“此事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吃饭吧”
顾若雪欲言又止，但看了看母亲的神色，怕再争执下去只会让母亲更加难受，只好拿起了筷子
饭后，顾若雪陪着母亲在院子里散步，许是今天的事又勾起了顾夫人不好的回忆。她一路上都神情恹恹，只有谈到顾若雪肚子里的胎儿，才有一丝笑颜。顾若雪只好带着她回房休息
安抚顾夫人入睡后，顾若雪便与蕊心一道去找秦叔
方才父母都在，顾若雪不忍再提跟兄长相关的事情。此刻他们已经入睡，顾若雪再也不想压抑自己心中的悲痛，便央着秦叔领自己到祠堂见一见兄长。即使只有牌位，她也要去看看自己的哥哥
夜色深沉，周围一片寂静。秦叔提着灯笼走在前方带路，蕊心扶着顾若雪慢慢跟在后面。祠堂内灯火通明，顾若雪含泪踏进门，抬眼便看到案台上那正前方的崭新牌位
“顾氏嫡长子若庭之位”
顾若雪拿起绢帕一点点拭过牌位上的刻字，泪眼模糊中仿佛看到哥哥憨厚温煦的笑容。她静静地看着牌位，轻声对秦叔和蕊心道：“你们在外面候着吧，我想一个人和兄长待一会”
蕊心欲言又止，秦叔默默给她递了个眼神，她只好将话咽了下去，随秦叔一起退出祠堂
顾若雪抬头看着祠堂正前方，眼前的泪水遮挡下，灵牌显得格外模糊。她透过牌位，仿佛看到兄长稳重内敛的笑容。
“怎么会这样，哥哥，雪儿不过一个多月未与你相见，怎么就天人永隔”顾若雪泪如泉涌，悲痛不已
“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年迈的父母，怎么舍得你这么疼爱的妹妹。”还有……
顾若雪的手颤抖着缓缓摸向小腹
“我未出生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亲舅舅”
“我还想着参加你和云姐姐的婚礼”想着一身傲骨的楚云，顾若雪内心的悲愤更是无法言表
这两日的情感仿佛得到了宣泄，顾若雪把内心所有的委屈混着眼泪倾诉给兄长，可是他再也不会出现，只有内心的委屈与气愤不断翻涌着
意识消失之际，顾若雪的眼前又出现了幼时兄长背着自己的场景
“哥哥，我走不动了”
“才走了这么点路就走不动了？”兄长稚嫩模糊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无奈的笑，他蹲在顾若雪面前，朗声道，“上来，哥哥背你回家”
“好！”
梦里的少年背着小女孩，脚步沉稳地向前
“哈哈哈哈，哥哥你走快点呀”
“背了一只小猪怎么走快啊哈哈哈哈哈”
“哼！”
年少的两人越走越远，只剩顾若雪茫然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
顾若雪焦急地想追上去，却全身仿佛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只能在黑暗中无力地挣扎
“哥哥，等等我……”
额间覆上一片温热，将顾若雪从黑暗中拽回。顾若雪痛苦地睁开双眼，与李长山四目相对。尚未清醒的脑子还未反应过来，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流下
“李长山，我梦到哥哥了”
李长山将她的肩膀拢到自己宽厚的怀中，手臂微微用力箍紧她的腰，温暖的手掌贴到顾若雪的背部，一下下慢慢地抚摸着“阿雪，不哭了”
顾若雪鼻尖愈发酸楚，此时此刻，她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了，顾若雪渴望从他身上汲取温暖，来安抚自己痛苦的情绪
情绪稳定下来后，顾若雪的脑子逐渐清明，趴在李长山肩头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到耳边传来他的轻声叹息
“我傍晚去了趟宫中，向父皇奏禀了近日大理寺的工作。刚出宫门，就看到成峰焦急地等着，才知道你晕了过去。便赶紧请了御医随我来顾府查看你的情况”
顾若雪从他怀中起身，才注意到他身上还是一身玄色官服，心中一暖。又突然想起自己晕倒在祠堂里，爹娘一定非常担忧
“父亲母亲……”
李长山大约猜出她的想法，连忙道：“在你昏迷的时候，顾大人和顾夫人很是担忧。秦御医给你把完脉后开了药方，告诉二老你的身体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他们才放下心来，我看天色不早便让他们先回房休息了”
顾若雪轻轻点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今天，还回去吗？”
他盯着顾若雪的眼睛，正欲回答，顾若雪便听到了娘亲的声音
抬眸望去，爹爹和娘亲已经踏进了房门。顾夫人看到顾若雪后，眼里又开始泛起了泪光
“阿雪，可好些了吗？”
李长山站起身，退到外侧。顾夫人连忙过来坐到床边，紧紧地拉住顾若雪的手
“娘亲放心，阿雪已经好多了”看着母亲哀伤的眼神，顾若雪又补充道：“许是昨日赶路，尚未好好休息，再加上最近胃口不太好，肚子里这个不开心了”
顾若雪的手覆在肚子上，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雪儿毕竟有几个月身子了，身体是弱一些。但是既然秦御医都说了无甚大碍，夫人也不要太过担忧”
父亲走上前，安慰似的拍了拍母亲的肩膀
顾若雪抬眼给父亲悄悄递了个眼色，顾大人会意，低声对顾夫人道：“雪儿需要静养，况且殿下在此陪着，咱们在此反而让她无法安心，不如早些回去”
顾若雪点了点头，还未开口，便听到李长山的声音响起
“岳父大人说的对，有我在这里陪着阿雪，您二位早些休息吧”
母亲蹙眉看了看顾若雪，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麻烦王爷了，我让秦叔多派些人在外间侯着”
又对顾若雪道：“夜里有什么事情，要及时派人来告诉阿娘”
“嗯嗯，阿娘放心，您和爹爹早些回房休息吧”
送走父亲和母亲，顾若雪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李长山走上前，将枕头放在顾若雪的腰间，低声道“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些粥和点心”
顾若雪微微摇了摇头，轻轻攥着他宽厚的手掌，顾若雪感觉到他呼吸一滞
想起这两天对他的态度，顾若雪竟心生愧疚
“对不起，李长山”
他缓慢坐在床边，眸子深深地望着顾若雪，抬起手掌抚了抚顾若雪的脸颊，嘴角含笑：“你我夫妻本就是一体，无需说这些”
顾若雪点了点头，看着他身上尚未来得及换下的官袍，轻声道：“李长山，天色已晚，别回去了吧。今晚可以留下来陪陪我吗？我不想自己待着”
李长山反手握着她的手指，在手掌内慢慢摩搓，安抚道：“好，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