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死别

    顾若雪躺在床上,觉得这几天的事情彷佛是一场梦,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她辗转许久都无法入睡。或许是悲伤过度,也或许是没有了流泪的力气,明明悲痛已经塞满了胸腔,却无法释放。

    当她再次准备翻身疏解心中的闷气,身旁的李长山伸出手臂,将她的肩膀转到自己面前。

    “睡不着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话。你心中的快乐和悲伤都可以说给我听,你无处释放的东西都可以倾泻给我”

    他的手臂环着顾若雪的腰身“阿雪,我是你的丈夫,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黑暗中,顾若雪只能隐约看到他硬朗的轮廓和明亮的眼睛。

    “当年母妃去世时,我也是悲痛欲绝,吃不下饭,几度想到随她而去。当时宫里几乎没有人愿意靠近我这个母妃去世还不受宠的小皇子,我只能独自吞着悲痛。”

    顾若雪闻言看向他眼底,默默地听他倾诉,李长山与她对视了一眼,随后渐渐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母亲去世的第七天,我终于熬不住了,在一个阴冷的夜晚,我身着单衣,踉踉跄跄地走到御花园的湖心亭。准备从亭中一跃而下,让冰冷的湖水把我送回母亲身边”

    顾若雪抬起手掌,抚上他的脸颊,细白的手指轻轻划过他坚毅的眉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心疼,原来当年的李长山也是这么过来的。

    她颤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有个路过的年长宫女看到了我,她并不知道我是皇子,以为我是宫中新来的小太监,见我一人站在亭中,便走过来质问道:

    ‘你是哪个宫的小太监,为何躲到这里来偷懒?’

    我当时虽然一心想着追随母妃而去,但是我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哪里有勇气轻易赴死?而她的质问,恰恰拉回了我对现实的依恋,我强忍着眼泪回答道

    ‘我不是在偷懒,我母亲去世了,我只是、’

    那宫女或许也没有想到我是因此才独自站在亭子里,于是向我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顶,叹声道

    ‘唉!可怜见的。别哭了,姑姑的母亲也早早地离世,但是我们家乡有个传说,一个人至亲之人的死亡并不是永久的离开,亲人的□□虽然消散但是灵魂永远会陪在他身边。如果一个人极度想念就会让逝去的亲人有所感知,在深夜来到他的梦中与他再次相见’

    她的一番话打消了我轻生的念头,是夜,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寝殿,怀着对母亲的思念进入梦乡,果不其然,在梦中,我见到了一如往日温柔的母妃。从那天起,我便再未生起过轻生的念头”

    说着,李长山低头看向满眼泪水的顾若雪,轻轻地将她脸上的泪水拭去,往怀中揽了揽。

    “所以,顾小将军的灵魂也会永远陪着你、顾相、顾夫人,陪着你们每一个思念他的人”

    顾若雪小声啜泣:“我知道人生在世总会遭遇生离死别,只是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和哥哥身上,他还那么年轻”

    “我也不相信,他有罪,哥哥为人正直,死前却名声尽毁,平白遭冤。我伤心并不只是不舍,更是愤恨。李长山,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处理地太过草率吗?前后不过几天时间,就盖棺定论……”

    李长山闻言,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这件事情,和其他的案子比起来确实定论过早,但、但形势迫切,且朝中议论纷纷,大理寺也不得不尽快审理”

    顾若雪听懂了他言外之意,也知道父亲和他在朝中的无奈。只是,兄长一生清白,既然李长山和父亲无法为他翻案,那即便自己是闺阁女子,也一定要为他沉冤昭雪。

    身前的李长山见顾若雪不再言语,只道她已经放下心结。

    “现在困了吗?”

    顾若雪闻言下意识摇了摇头,突然又反应过来,慌忙点头,将脸埋在他颈边。

    他轻笑,手臂微微收紧,手掌轻轻放在她的肚子上,吻了吻她的脸颊。

    “那睡吧”

    “好”

    顾若雪看着透过窗子洒在床边的月光,耳边是李长山平稳的呼吸声,内心多了些莫名的安稳,不知何时也渐渐睡去。

    梦中,是张灯结彩的顾府,铜镜里的自己身着大红色嫁衣,粉面云鬓,面前的兄长,依旧面上带着温柔的笑,蹲在她面前,声音微哑道:“阿雪,哥哥送你出嫁”顾若雪泪眼模糊,轻轻趴在他宽厚的肩背,兄长背着她一步一步稳稳地向顾府外走去,言语中带着浓浓的不舍

    “好阿雪,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有空常回顾府看看父亲和母亲”

    “好!”

    两行热泪从红盖头中滴落,顺着顾若雪的脸颊流入乌发中,浸湿了身下的帛枕,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双温暖的手将自己的眼泪拭去,只留下轻轻的叹息。

    翌日,顾若雪从梦中醒来时,李长山早已不在身旁。蕊心听见动静,连忙转进屋伺候她梳洗,见她神色恹恹,道:“王爷天刚蒙蒙亮便去上朝了,临走时吩咐奴婢小心伺候小姐您,还派成峰早些去请御医来为您诊脉”

    顾若雪隐约感觉到李长山的变化,也大概料到了他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但是她不想阻止他,也不想干涉他,她甚至希望李长山能得偿所愿,自己也可以顺理成章地为兄长讨回公道。

    况且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将自己的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面。孩子和顾家的事情才是她最应该去关心的,至于李长山,她相信他,除了他的安危,也别无所求。

    顾若雪看着窗外那颗环抱大榕树,幼时自己刚被奶妈带着住在阁楼,没有母亲陪伴的夜晚她心中格外害怕,哭闹不止。哥哥便对父亲说,兴许这个房子周围太过空旷,妹妹才不愿意住,要种些花草树木,显得热闹一些。如今那颗细长的小树早已长得枝繁叶茂,只是物是人非,再也看不到偷偷爬上树逗自己玩的兄长了。

    “小姐”

    蕊心顺着顾若雪的眼光看向窗外的榕树,哽咽道:“小姐千万要顾及自己的身子啊,昨日您突然晕倒,老爷和夫人担心坏了。本来大少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已经难以接受,万一您再有个三长两短,可让他们怎么办呀”

    想到昨日母亲担忧的神情和父亲强装无事的神色,她不禁恨自己太过柔弱,非但不能为他们排忧,反而徒添麻烦。

    顾若雪收回目光,拍了拍蕊心的手。“御医什么时候来?”

    蕊心连忙回神,“成峰刚出门,大约要一炷香的时间。小姐先陪老爷夫人用早饭吧,吃过饭再请脉也不急”

    她轻轻点了点头,让蕊心带着自己到前厅。远远看着母亲瘦削的背影,顾若雪下意识地拍拍脸颊,扯出一抹笑容。

    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及昨日的事情。顾夫人看她精神好些,也跟着高兴起来,不断问她最近的感受,是否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直到成峰带着御医回来,亲耳听到御医替顾若雪诊完脉后确定了她的身体无大碍,顾夫人的才堪堪停止。

    送走御医后,顾夫人带顾若雪回到阁楼,她慈爱地看着顾若雪的脸庞,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发髻,像极了她出嫁时的场景。

    “阿雪,娘亲昨日听到消息,宫里给王府下了旨意,降你为侍妾”

    顾若雪垂下眼眸,掩盖住眼中的波动,轻笑道“怎的消息都传到了府里”

    “阿娘在想,当初你的婚事究竟是对还是错“

    顾夫人轻握着她的手腕,言语中尽是低落。顾若雪扶着她坐到桌前,轻声安慰道:“没有什么对错,嫁或不嫁,王妃也好,侍妾也罢,雷霆雨露,皆为天恩,既然无法改变旨意,倒不必纠结。”

    “孩儿眼中,妃位还是妾位都不重要,我既然嫁给李长山这个人,那在乎的自然是他的态度。若是他对我情深意重,那我自然对他忠贞不渝,若是他欺我负我,那女儿自会与他相决绝”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一紧,顾若雪看向母亲,顾夫人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哀伤的神色,看着她无奈地叹道:“你这丫头,自小就是这个性格,平日里柔柔弱弱不争不抢地,但只要你认准的事情,做的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蕊心在身旁感概道:“小姐确实就是这个性格,当年小姐为奴婢出头,不惜绝食与张家大夫人对峙,奴婢就知道,小姐是个有主见的人,也因为这件事奴婢愿意跟着小姐一辈子!”

    十二岁那年,蕊心不过比顾若雪大两岁,陪着她去京都府尹张大人家赴宴。没曾想,张府那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仗着自己主子的身份对蕊心颐气指使,见蕊心并无心理她,便指使自家奴才对蕊心动粗,顾若雪自小便与蕊心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看着她身上的伤痕,又气又心疼,才闹到张夫人面前,逼迫那位张小姐向蕊心赔不是。

    往事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此时蕊心一提,她想到自己当年不过半大孩子,居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张夫人动之以情,在张大人面前晓之以理,最后竟以绝食为胁迫,不由得轻笑出声。

    母亲也想起了那段往事,她当年左右为难,甚至搬出家法想震慑顾若雪,奈何她油盐不进,再加上她的父兄站在她这边,暗中给张大人施压,顾夫人也只好作罢。

    “你呀你”如今谈论起来,她语气中仍带着无奈,“当年你才到娘亲的肩膀,小小的人站在张府大厅,却言辞凿凿,颇有气势。周围的大人们都对你父亲讲,不愧是顾家女子,果真将门”

    顾若雪又与阿娘讲了许多幼时的趣事,才发现光阴似箭,岁月催人,曾经在母亲怀抱中的她,如今也要做母亲了。

    “阿雪”顾若雪正沉溺于过往,母亲忽地出声。

    她疑惑地抬头。

    “今天同恒王殿下回王府吧”

    顾若雪满脸茫然,“阿娘?”

    顾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阿娘不是在赶你走,而是,你自别庄回京,便一直住在顾府。虽说恒王殿下对此没有异议,但是你兄长他,身负这罪名,天下皆知。再者,因着这件事,边境蛮夷蠢蠢欲动,我们顾家也成了众矢之的,你久居顾府的话,无论宫中还是民间,必然会出现诸多谣言”

    “我也姓顾,正因为顾家出事,我才要回来陪您和爹爹,我不管天下人怎么想,也不管宫中怎么想,我只是在做一个女儿该做的事情”

    顾若雪心中委屈骤然升起,言语也更加激烈,阿娘本就悲痛,却还要为自己着想,她又怎么会不气愤。

    “你不在乎你自己,也不在乎恒王吗?”

    “恒王在朝中本就孤立,如今北狄之事也算是与他有了牵扯,若你怀着胎儿还长居顾府,他难道要每天如昨日那般下朝之后直奔顾府吗?他该如何面对圣上的问询?他才是两头为难”

    顾若雪缓慢将手掌抚在小腹上,回想起昨日他眼下的青色,今早的匆匆离去,对母亲说的话,竟有些犹豫。

    “阿娘”

    顾夫人拉着她的手,轻笑道:“爹娘可是经历了半辈子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不用担心爹娘,你照顾好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爹娘才会放心”

    顾若雪看着娘亲慈爱平静的面容,欲言又止。

    “阿雪乖,过段时间,爹娘就到王府看你”

    听着娘亲温柔的声音,顾若雪的眼眶又开始酸涩,连忙将脸转到窗外,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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