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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白之珠(二)

    元祈盛怒之下,为了保护追白珠,竟就这样一剑杀了武学司之主,那个对朝远向来忠心不二的重臣李穆、那个自己一直偏心袒护的、李折鸢的父亲。

    震惊,不解,愤怒,仓惶……

    正当无数情绪正在脑海中交织之时,元祈忽然拔出插在李穆胸口的剑,朝着嘉陵一步一步走来。

    朝远开国帝王如日中天的压迫感笼罩着她,嘉陵向后退却,裙裾慌乱中勾上了烛台的棱角,她用力拉扯,身体不受控制一下跌坐在地。

    望着皇长女的举动,朝远帝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一丝变化,他径直走到她身边,嘉陵只觉得自己的脑仁疼到要爆炸开来,一个想法忽然在脑海中盘旋不去:眼前这个男人,会不会连自己的女儿也一并杀了?

    一声脆响。

    赤宙刀冷不丁地出现在她视野,朝远帝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她头上方响起:“吾之女,站起来。”

    嘉陵听话照做,缓慢又僵硬地从地上立起来。

    “拿起面前的刀。”

    迟疑片刻,嘉陵伸出双手,摸上带血的刀把。

    赤宙刀完全是按照元祈的体格打造的,刀柄冰冷坚硬,铸刀身的玄钢铁又极重,她用两只手才能堪堪将刀横着,奉在胸前。

    “来。”

    他忽然摊开掌心。

    厚实、刀茧遍布的手掌之上,静静地躺着一颗看起来晶莹欲滴、人畜无害的白色宝珠。

    那是追白珠。

    “来。”

    他又说。

    “劈了它。”

    劈……劈了它?

    仅仅三个字,足以让嘉陵惊惧交加,瞳孔迅速收紧:“爹若要杀我,女儿绝无怨言。”

    她说完立即去观察元祈的表情,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嘉陵在每分每秒的安静中汗如雨下,手中横举着的赤宙重得仿佛就要压断她的双臂。

    过了半晌,朝远帝忽然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

    “吾女。”

    他忽然朝着嘉陵微倾脖颈,只为说话时的视线能与她相平:“你已有所怀疑,却从不曾与我提起,为何?”

    嘉陵望着大殿之中浑身是血的李穆,咬紧了唇,没有说话。

    “葭绫。”

    元祈忽然从她手上一把抽走赤宙,又再次往她面前一横:“你若以为,眼下朝远的时局离了它还能兴盛如斯,便来一刀砍碎此珠罢。”

    什、什么?

    方才还为了这颗珠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杀了肱股之臣的元祈,竟然就这样给了她一个机会。

    一个让追白珠就此消失的机会。

    嘉陵在今夜之前还从未想过,李穆会为摧毁追白珠而身死,也更没想过,自己会如此轻易地得到一个摧毁追白珠的机会。

    她狐疑地望向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朝远帝即使已经七百多岁,可岁月的沧桑却丝毫遮盖不住百兽之王的锋芒。

    此刻他望着自己的女儿,表情虽然依旧是冰冷、高高在上,但嘉陵能从他眼底的那丝星光看出来,他没有骗她。

    如果她此刻做出的判断是毁灭追白珠,那么她只需要拿起赤宙刀,一刀下去,一切便会就此终结。

    一刀下去,追白之约就会烟消云散,朝远万民的力量将不会再被抽取转化,朝远帝元祈和她身边所有受过追白恩惠的人,甚至包括她自己,都不得不将已经纳入手中的力量重新交回到芸芸众生手中。

    朝远的命数,又将重新回归未知。

    嘉陵已经接过赤宙刀的手忽然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此刻她眼前出现的,是每次进追白大殿前,那个一身重病、下一秒就会咳到散架的苍老的父亲。

    “爹。”

    嘉陵的声音如同一缕随时会消散的陌上轻烟:“追白珠若是没了,你……你还会在吗?”

    元祈愣了愣,随即道:“我会在。”

    明白朝远帝现在硬朗的身体是靠着追白珠的力量才得以维持,听见他如此回答,嘉陵心底一块巨石才刚要放下,又听朝远帝声如洪钟道:“我会活在你亲手砍碎追白珠的赤宙里,看着你和朝远一起,覆灭消亡。”

    嘉陵的瞳孔中瞬间又剧烈摇晃起来:“可、可我不想朝远消亡。”

    朝远帝面色沉沉:“那你打算用什么延续朝远的命数?”

    “我……”

    “你尚且年轻,连朝远百官的脸都不曾见全,遑论远在边境十六州的诸位将士?十二钉中,你更是无根无基,麾下还有两个年幼弟妹等你保护。葭绫,若我倒下,你还有什么法子,稳住朝远?”

    此刻她的双手已经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就算为了匡扶正义、袒护百姓,眼睛一闭心一横,眼下立即就将这妖气四溢的追白珠砍了,孤立无援的自己,又该如何才能担得起没有了追白珠之后、混沌不堪的朝远?

    那时朝远的景象,果真就比现在更好吗?

    还有那些终日伴她左右、教她政事、与她练剑切磋功法的宫中老臣,是否也会在追白珠消失的刹那间老得不成人形,会不会更有甚者当场力竭而死?

    突然降临的恐惧像一张弥天大网,一下就将她死死兜住。

    手中的汗一层又一层覆在赤宙刀上,使得原本就冰冷沉重的刀柄变得更加难以掌握,终于,当啷一声响,赤宙刀应声落地。

    像是被抽走了骨髓,嘉陵浑身虚脱冒汗,也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在经历了那么多因追白而起的事端后,她还是选择了留下追白珠。

    元帝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斯,如同早就预料到结果一般,缓缓走到她面前,连一句多余的安慰也没有,仅仅是俯身拾起地上自己的长刀。

    发现朝远帝的余光忽然投向了自己,嘉陵一个激灵,张口支支吾吾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我……”

    “你还留在这里作甚?”

    他虽然在和嘉陵说话,但阴影遮盖下的半张脸对着的却是地上的李穆。

    “明日,李穆于宫中莫名身死的事就会传遍大街小巷。早些处理好你和他的事。”

    愣了一秒钟,嘉陵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小小人影。

    李折鸢虽然贵为十二钉之子,却因为幼年丧母,外加生父李穆的严苛,一直过着近乎举目无亲的日子。

    明天,当堂堂武学司之主李穆的死讯传遍整座帝都,他从此便真的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孩子了。

    “你确是千年难遇的忠臣,可惜生不逢时……”

    可正待元祈收敛遗体时,骇人耳目的一幕发生了。

    早已躺倒一边无声无息的李穆忽然一个骨碌爬坐起来,神态就好像刚刚从一个噩梦中惊醒,猛地抓住正要俯身的元祈衣角:“陛下!”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晴空下的惊雷:“这一切,都怨您、都怨您啊!”

    说罢嘴角、心口的剑伤之处猛地血流如注,人直直向后仰去,一声闷响仰倒在地、死不瞑目。

    嘉陵被眼前骇人的场景吓到失语,身体筛糠般不住抖动,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不、不……”

    说完连着撞倒三四扇屏风,慌不择路地逃出了追白殿。

    路上遇到无数惊诧的侍卫,嘉陵看也不看,一路朝着李府没了命地狂奔。

    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拉住了自己,她身形一顿,差点摔下去。回头一看,不禁“啊”的叫出声来。

    李折鸢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自己身后,看样子像是已经追着她跑了很久,脸上泛着显眼的红晕:“殿下,你慢……”

    话没说完就被她一把拽进怀里:“对不起!”

    这是嘉陵许久以来第一句逻辑完整的话。

    “折鸢,对不起!”

    第二句话仍是道歉,泪顺着大公主的脸颊接连砸在少年瘦削的肩膀,“是我太弱小了,是我没有办法保护好朝远、没办法保护好朝远的百姓,没办法保护好你,我、我真的是……”

    面对忽然泣不成声的大公主,少年一点都没有露怯,就这么乖乖站在她怀里,默默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过了今日,当李穆在追白殿遇害、而唯一的在场人就是朝远帝的消息传进他的耳朵,她再想像现在这样抱着他,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事后,也的确如她所料,折鸢的身份一落千丈,从尊贵的十二钉之子沦为了罪臣之子,李府也被打出十二钉的行列,之后又因为宋承的继位,李肃一怒之下带着李折鸢弃府而逃,不知所踪。

    夜风在耳边呼啸,那座百年前曾让她像疯子一般逃离的大殿,此刻就在她脚下,安静得如同一头陷入沉睡的野兽。

    就在数不清的傀儡侍卫从四面八方涌向追白殿时,大殿的上空忽然打开了一道微光闪烁的“门”。

    来自追白殿的结界被人从内部打开,开门的只能是宋稚雪。

    回首望了一眼四处血光冲天、乱成一团糟的朝远皇宫,嘉陵轻轻叹了一口气,轻盈无误地落进了那块结界的缺口。

    她前脚刚进,另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也失魂落魄地赶到殿门口,看模样,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身侧悬着一把形状特别的剑。

    宋稚霜常年习武,肩负女剑神名号,脚步向来稳健,可此时却走得摇摇晃晃,如同蒸锅上的蚂蚁,一副极其心不在焉、丢魂落魄的样子。

    她抬起头,天边的打斗声离这里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见酣战的血团之中满是被莲埃以术式催动、招招式式都带着不要命的凶狠的傀儡侍卫,以及早就顾不得对嘉陵许诺“不杀生”、已经杀得如同地狱凶兽的昭昭和慕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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