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一意邪灵原本应该挂着封灵坠、现在却空荡荡的颈间，嘉陵脑子里一片空白。
封灵坠的作用是镇压一意邪灵巨大的力量，帮助它们保持人的外形，这样平日里即使跟在嘉陵身侧也不会引人注目。
若是封灵坠解开，一意邪灵便会失去压制，猛地爆发而出的力量会搅乱原本宁静的空气，如同忽然降临的风暴漩涡，人形化的伪装也会一起失效。
如果不是需要它们使用能力或是对付敌人，嘉陵是绝不允许一意邪灵自己解开封灵坠的。
可眼下，纯纯竟然是以没有封灵坠的状态、就这么站在她面前，而且还好端端地保持着人形。
听了她的疑问，一向有问必答、无问也会硬答的纯纯，此时默默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嘉陵又朝宋稚霜和鸢凝看去，忽然明白了：“筝绫是被纯纯关进水牢的，对吧？”
宋稚霜点头。
先前她就已经注意到了纯纯闭关回来之后的种种异常，便已猜到冤狱海的封魂柱可能有了问题，只是没想到，这剧变竟会来得这样快。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一件事：“纯纯，你为何要这样做？”
纯纯和元筝绫之间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两人之前几乎没见过面，更不谈说话了，为何在封魂柱出现问题之后，她第一个自作主张的决定，竟然是针对筝绫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看起来弱声弱气的女孩身上。
纯纯把头垂得更低，发出的声音也细若蚊哼：“……她、她不配。”
嘉陵皱眉：“不配什么？”
纯纯的脸红到了耳根，像是被抓包以后不服气的小孩子，嘴里又念了一句。
那声音实在是太小了，连贴着她站的嘉陵都听不清：“你大点声。”
纯纯像是没听见一样，还是低着头。
嘉陵有些生气了，从榻上直起上半身，音量也不自觉放大：“你倒是说大点声啊！”
安静了三秒。
一阵爆裂的能量忽然在寝殿之中炸开，强烈的震荡之感瞬间将宋稚霜和鸢凝同时甩出了出去，一意邪灵喑哑吱呀的声音轰然可怖：“她不配做你的妹妹！！”
嘉陵坐在塌了的床上，脸色苍白。
那一声过后，一切又回归安静。
被震出寝殿的宋稚霜和鸢凝一前一后重新飞进寝宫，鸢凝脸上愠色难掩，手又摸上了剑柄，纯纯见了双手抱头要往柱子后面躲，宋稚霜作势要阻拦，嘉陵突然大喝一声：“够了！”
自己眼前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啊？
已经重新恢复人形的纯纯衣衫不整，泪打湿了整张脸，正在一摊被震碎的废墟里无声地哭着。
嘉陵没说话，从地上站起来，缓缓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仔仔细细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从五官到发丝都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女孩。
“对不起……”
破碎的抽泣声里传来纯纯的道歉，“我、我不该没有控制住，我、我弄砸了姐姐的寝殿……”
原来她哭的是这件事。是因为自己没控制住一意邪灵的力量，不小心露出了原形炸坏了大公主的床，而不是因为自作主张囚禁了大公主的亲妹妹。
就算神经大条如宋稚霜，此时也已忍不住：“纯纯啊，看你一路辛苦守护嘉陵的份上，我们都不和你计较这些了。可是，就算二公主有一万个不该，也确实轮不到你去把她……”
“她明明有姐姐这么好的姐姐，还不满足，还造反，还杀姐姐！她不配！”
纯纯用细弱的嗓子发出的怒喊，就像因为外力忽然炸裂一地的琉璃珠，“姐姐就是天下最好的姐姐，她不懂姐姐的好，她就不配做姐姐的妹妹！”
宋稚霜被这样的纯纯怼得说不出话，嘉陵忽然沉声道：“纯纯，你还记得在我允许你喊我姐姐之前，你一直都是喊我殿下吗？”
“你不是‘殿下’。”纯纯的回答不假思索，“你是姐姐，是我的亲人，我唯一的亲人！”
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嘉陵这辈子活了五百多岁，也没想过会从一意邪灵的嘴里听见“我的亲人”四个字。
“告诉我冤狱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封魂柱是不是被动了手脚？”
听见“封魂柱”三字纯纯的神色明显在闪躲什么，可嘴里还是说着“没有事”。
嘉陵言语的温度越降越低，“你现在甚至还学会骗人了？”
半晌也不见她回答，她干脆开门见山：“是不是慕慕搞的鬼？”
“昭昭向来有勇无谋，栩栩又一直在凌阳旧土，你也绝不可能主动打封魂柱的主意，剩下的，只可能是她。”
纯纯一言不发，看来她猜的并没有错。
“你不想出卖自己的同伴的话也没关系。我现在就自己去一趟冤狱海，亲眼看看封魂柱到底怎么了。”
说罢一袭白衣抓起榻边逐阳剑就要出殿，鸢凝和宋稚霜同时跟上，纯纯再也忍不住了，冲出来抱着嘉陵的小腿跪在地上：“姐姐的身体太差了，现在不能去冤狱海！”
嘉陵面无表情地回过身：“我不去也可以，就看你能说多少实话了。”
宋稚霜一双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左看看曾经那个嘉陵让她死她就会毫不犹豫去死的一意邪灵，右看看那个曾经对这个失败品一意邪灵无比偏爱的嘉陵。
“站起来，好好说。”
纯纯哭得梨花带雨，边抹泪边使劲扯衣角：“我真的不知道，慕慕向来对我严苛，什么也不会和我说，我……”
她哭得都快喘不上气了，嘉陵卷起自己衣袖贴身的那面给她擦了擦，仅仅是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纯纯忽然间就像被重新注满了能量：“我闭关修炼时，总是能听见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一直和我说话，一直鼓励我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一个声音？”
“嗯。”纯纯小心翼翼举起嘉陵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太阳穴：“现在，那个声音也在一直和我说，‘留下姐姐、留下姐姐’，你听。”
嘉陵顺着她太阳穴上的手潜心凝神了好一会，可还是什么也没听见。
“那个声音是不是还和你说，不要告诉我封魂柱的异常、不要就这样轻易放过元筝绫、她不配做我的妹妹，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你才有资格？”
纯纯投来崇拜的目光：“姐姐怎么知道？”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人’在和你说话。”嘉陵看向她的眼神微妙，“和你说这些的，其实一直都是你自己，是你自己的意愿。”
“一直以来你都是作为一意邪灵活着，但现在，封魂柱出了问题，镇压你们、要求你们必须臣服于我的契约之物遭到了破坏，那些曾经一直被压迫的念想，才会一瞬间全部冒出来。”
纯纯的脸上的表情不再木然，能看出这一次她是真的渐渐理解了嘉陵的话：“姐姐是说，这些都是‘我’的想法，是纯纯自己的想法？！”
她脸上洋溢着难以掩盖的欣喜，却没看见嘉陵担忧的神色：“纯纯，昭昭和慕慕现在在哪里？”
“我、我自己的想法……”
可纯纯却完全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对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大为惊喜。
“与二公主一战结束以后，我看见他二人往西北去了。”
鸢凝的信息提供总是来得那么及时、又那么恰到好处。
“西北。”嘉陵望向朝远西北角冤狱海的方向：“鸢凝，稚霜，我们得快些。必须赶在封魂柱完全损坏之前赶到冤狱海。”
顿了顿，嘉陵还是回过头朝着纯纯的方向，似乎还不太习惯对她如此发问：“纯纯，你……准备怎么办？”
角落里的女孩抿着嘴角皱着眉头想了想，好似最终下定决心一般：“姐姐在哪，我就去哪。”
“行。”
嘉陵听了迈开步子，背影看起来既沉重又疲惫：“你先去水牢把筝绫放了，交给凌云宫三皇子安顿。他会处理好的。等做好这些，以你一意邪灵的速度再跟来冤狱海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