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之人

    沈令淑忙上前打了个哈哈,“当然使得,”她空出一手挽住聂君竹,“只不过我同我姐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殿下有话但说无妨。”

    她心中也是不解,自己与这位亲王素无交情,不知道有什么重要之事要同自己单独说?她想起从前在他面前出过的洋相,很不愿意再出一次丑。

    赵竑未说好也未说不好,但他方才脸上还有些柔和的表情,现下沉默下来,凭空让沈令淑后背生出一股凉意。

    “想是我方才记岔了,”气氛凝滞,沈令淑呵呵一笑,她转头对聂君竹道,“我从前确实拜托过殿下一些事,姐姐你略微站一站,我去去就回。”

    她攥紧了手中的小灯,小兔腔里的小球咕噜噜地转,往前走了几步,在马车前站定,她硬着头皮低声开口:“殿下,这样可行了?”

    却见赵竑掀开车门,径直跨下了马车。

    不想离得有些近了,他头上金冠的光芒略微刺眼,沈令淑忙又往后退了两步。

    赵竑见状,嘴角牵起,露出个微微的笑,他转身向另一头走去,也不管沈令淑是否会听从,只吩咐道:“跟上孤。”

    沈令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事已至此,她又不能转身就跑,那像什么样子。况且她与赵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他总不能要了自己的命,或许他真有要紧的事也未可知,她转身朝聂君竹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不要担心,随后便跟了上去。

    赵竑走得不快,甚至沈令淑需要刻意缩小步子才不至于越到他前头去,一路上甚为沉默,手中的兔子灯在两人之间印出一小团暖黄色的光亮,沈令淑穿过这光,看向赵竑宽阔挺直的后背。

    她看不透这个人,沈令淑自认自己有些识人的本领,但这本领在赵竑身上却失了效,他显露的太少。

    未知使人畏惧,尤其是自己或许已经被对方看了个透,沈令淑不喜欢这种感觉,渐渐觉得自己的双腿越发沉重。

    但赵竑很快停了下来,其实并没有走多少路,沈令淑回头望时仍能看见聂君竹她们小小的影子,只是看不清动作。

    方才令人惬意的微风此时也有些瘆人。

    沈令淑低下头,预备聆听祁王殿下的教诲。

    谁料赵竑开口便是,“沈姑娘似乎很怕我?”

    沈令淑顿觉语塞,这位祁王殿下怎么总是说些让人接不上的话,但神奇的,她的畏惧之心倒是因此去了不少。

    她垂下眼皮:“殿下威严深重,臣女不敢不尊重。”

    沈令淑能察觉到赵竑一直在打量自己,她从前以为是错觉,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她如何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许在不经意的地方冒犯了他,毕竟自己在他面前做了不少蠢事。

    她有心直问出来,但又没有那个胆量。

    赵竑仿佛轻笑出声,但沈令淑不敢确定,只听他下一刻又道:“今夜的风倒是很轻,沈姑娘可有要对孤说的话?”

    他到底要自己说什么出来?是要自己道歉还是讨饶,也不给个明示,生生急死人。

    沈令淑将盯着脚尖的视线抬起,偷偷去瞥赵竑的脸色。

    刚抬起头就撞上了赵竑的深邃难懂的目光,沈令淑没防备,若再移开视线莫名显得心虚,只得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她小心问道:“殿下,可是臣女从前什么地方做的不谨慎?”

    赵竑道:“沈姑娘多虑了。沈姑娘没有听说吗?聂大将军回来,孤过些日子要去边关任职了。”

    沈令淑睁大了眼睛,心想那谢姑娘怎么办?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赵竑却回道:“谢表妹自是会回青州。”

    “不提这个,孤如今是在问你,你现下可有说的了?”

    沈令淑一头雾水,难道他是想从自己这里讨两句吉祥话?这也不是不可以,虽略觉奇怪,她不知道赵竑一个身份尊贵的亲王怎么会被派去那苦寒之地。

    但驻守边关却是件很不容易,也犹为重要的事情。

    沈令淑这下倒真对他起了敬意,她目光澄净,大大方方地对上赵竑的眼睛,真心实意地祝他,“那臣女就祝殿下旗开得胜,早日建功立业!”

    沈令淑说完又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说得不好,她不小心笑出声,原以为赵竑会恼怒自己于自己的随意,可是他没有,他甚至也将嘴角弯了起来,“那便多谢沈姑娘。”

    他忽然指向沈令淑提了一夜的小灯,“这盏灯倒很别致,沈姑娘可否将它送给孤?”

    沈令淑奇道:“这灯送予殿下,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它做工粗陋,恐怕配不上殿下。”

    赵竑道:“无妨。”

    “既收了沈姑娘的礼物,那孤也要回礼,”他取走灯的同时,示意沈令淑伸出手,将一枚做工考究的玉扳指放进了她掌心。

    沈令淑借着光亮看清手中的物什后大吃一惊,连忙推辞,“殿下,这礼物太过贵重,臣女不敢收,那盏兔子灯不值当什么的,还请殿下将这东西收回去。”

    赵竑却道:“这扳指是我母亲的,沈国公送来的手抄本她很喜欢,这是回礼,说来还是孤占了便宜,如今多拿了你一盏灯回去。”

    沈令淑急急道:“殿下乱讲!那佛经原是惊羽扇的回礼,如何再能要殿下的东西?”

    “那扇子沈姑娘不是未拿到手?”赵竑随意将灯提在手里晃了两晃,他语速稍慢了些,语调也低沉,“孤当初贺你与萧二郎,东西都转了手,实在不像样。”

    “况且本王的东西既然送了出去,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沈令淑辩不过他,神色纠结,一直到回去,赵竑的马车都走了,她还是觉得不妥。

    聂君竹关切地问道:“祁王究竟为了何事?他可有为难你?”

    沈令淑神色恹恹地摇头,那玉扳指还在她手中发着烫,她道:“祁王殿下真是个怪人。”

    她心道自己应当回去同先生商量才是。

    树上的蝉开始鸣叫的时候,盼了许久的镇国大将军终于在百姓们的簇拥中归了京。

    沈夫人等不及,早早订了回京的必经之路旁的雅间,携了小辈们等在窗旁。

    对于她舅舅聂锋,沈令淑其实并不大记得他的模样,她在极小的时候见过他,只记得身量十分高大。她对他的印象,更多的是来自于身边人的诉说和话本子。

    应当是威严又英俊的,话本中的每一位将军都很俊朗洒脱。

    但沈令淑想,她舅舅如今上了年纪,边关风沙又大,或许不再英俊,但再不济也是很有气势的,他该有着刀锋般的面容,有一双虎目豹眼,单单站在那里就能将一堆盛京的文弱小郎君吓晕过去。

    但真见到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领头的男人后,沈令淑几乎不敢相信那上面居然是一位壮年将军。

    他的确没有太好看,脸上甚至有道长长的疤痕,但并不显得凶恶,看过来的目光也是平和的,实在不像一位将军的眼神。

    听说舅舅只比她阿爹大两岁,如今却看着比她阿爹老多了,边关的风霜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实实在在的痕迹。

    她瞧见她阿娘已经背过了身子,连大哥哥投过来的视线都没能抓住。

    沈令淑直直看向她大哥,咧开嘴,朝他用力挥手。

    不过她大哥哥沈嘉仪看着很有少年将军的样子,他与另一位小将军骑马紧跟在她舅舅身后,面目刚毅,意气风发,该是迷了不少小姑娘的眼。

    她大哥哥十四岁参军,听姨母说他很快便跟着舅舅上了战场,他从前就是一位极有威严的兄长,现在瞧着更冷酷了,想到这里,沈令淑缩缩脖子,她依旧记得沈嘉仪当年训她和二哥哥的气势。

    聂君竹忽抓住她的胳膊,她攥得有些紧,沈令淑便回过头,见她早就泪流不止。

    气氛是个颇有意思的东西,沈令淑在此之前并不觉得如何伤心,可瞧着她阿娘与姐姐都哭了,于是也没能忍住,她的亲人们在众人的欢呼叫好声中打马向前,而她们一群女眷在这里哀哀地难过。

    好在将军们先要进宫同宴安帝述职,否则待会儿相见,她们一个个都顶着一双桃子眼,那可不得笑掉旁人的大牙。

    等队伍散去,沈夫人才对两个小的道:“回去吧,君儿晚上就能见着你父亲了。我们到时候也能见到嘉仪。”

    只是等回到沈国公府,桌上的饭菜热了好几遍,门房上才通报说大郎君回来了。

    沈嘉仪刚迈进二门,沈夫人率先迎了上去,眼看着他立马要跪,沈夫人忙接住他,她抱怨:“快起来,作什么还行这些虚礼,你非得让阿娘心疼不是?”她说着说着,细细瞧着多年未见的大儿子,又红了眼眶。

    “是儿子不孝。”

    “当初说了不要你去,书读的好好的,不知道被什么蒙了心非要去那让人担惊受怕的地方?一去便见不到面,还时常没了消息,你打量着你娘有十颗八颗心不是?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说着说着,又转过身看着沈嘉言,“你们两个冤家,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沈嘉言遭了无妄之灾,但此时也不敢申辩。

    沈国公忙上前揽过她:“好啦,儿子才刚回来,还累着,我们先不提这事,等他将身上这死沉死沉的铠甲解下后,换身轻便衣服,让他跪在祠堂,你到时候想训多久便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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