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心鹤貌

    江令桥醒来时天光正好,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安然躺在一间竹屋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头似乎隐隐作痛——自己不应该是在崖底吗?这儿又是什么地方?夏将军呢?他在哪儿?

    太多的疑问一时间争先浮现出来,她控制不住去想,可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答案也没有。

    “醒了?”

    门外脚步声起,江令桥下意识移目去看。

    来人一身猎户装扮,下颌续着络腮胡,中等年纪,言语豪爽,面目瞧着和善。他满脸笑容施施然走了进来,怀中还小心地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江令桥还记得同楚藏对峙时的场景——暗色夜行,孤身面对千军,一方明,一方暗。万箭齐发,如星如雨,躲过无休止的暗箭,避过灼烫的火炬,她看到了被挟制在人群中的夏峥,意志算不得清醒。

    楚藏狞笑一声,竟居高临下地将夏峥扔了下来,同时所有弓箭手挽弓,向他射出千百支带火的利箭。江令桥顾不得其他,飞身而上承接住了坠落的夏峥,更要分出心思来躲避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

    这并非易事,难免因为疏漏受些小伤,好不容易挨到平安落地的那一刻,本以为成功在即,谁料却并非如此。随着楚藏的嘴角荡开一抹诡异的笑容,一切都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起先是江令桥觉得搀扶着夏峥的那只手有些酸麻,再然后几乎是一瞬之间,半边身子彻底麻痹,落地的时候甚至支撑不住,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滚落到悬崖之下。

    碎石坠落入深渊,听不见死亡的回声。

    江令桥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呼吸逐渐变得短而急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她蓦然转头看向楚藏,他正气定神闲地负手而立,脸上浮着淡淡得逞的笑意。

    莫说是使用法术,就连行动都十分艰难——江令桥只觉得脑袋越来越重,意识逐渐昏沉,心中思索与眼前的景象开始差得越来越远。

    是毒!

    楚藏最擅旁门左道,为引得江令桥出来,一早便寻到了一种奇毒的藤蔓,只要沾染了它的汁液,一炷香之内就会意识淡薄,不足一个时辰便能毒入脏腑,药石无医。将它的茎皮搓成丝线,纺入布料中,再将布匹裁制成衣物,便可成为一道催命符。而夏峥身上的那件外袍,正是楚藏精心准备了许久的杀器。

    江令桥是修道之人,箭矢顶多只能困住她一时。楚藏的杀手锏,自始至终都是夏峥本尊。以鱼捕鱼,一石二鸟,一个时辰内即可落定两张幽冥异路帖。从主动被夏峥划伤的那一刻,这个局就已经开始转动了。

    江令桥咬牙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抬手去探夏峥的鼻息,然而,人早已灯枯油尽,回天乏术了。

    “不留活口,死得要透。”楚藏冷面冷言,手向下微微一拂,手下人便又有新箭挽弓,麦芒一般迎面刺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从坠崖时天色将明未明,到如今日薄西山,江令桥已经睡完了大半日。

    眼前的景象渐渐明晰,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猎户,确定是个完全的陌生面孔,方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

    猎户自顾自逗弄着怀中的小狐狸:“若不是我,你看还有旁人吗?”

    江令桥四下看了看,并没有见到夏峥的踪影,忙问他:“大伯,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旁边还有一个人?年纪较长,是和我一同落下来的,应该离我不远,你有一并救下他吗?”

    猎户答:“看到他了。”

    江令桥松了口气,眉目舒缓:“他在哪儿?”

    逗弄小狐狸的手渐渐停了下来,猎户摇了摇头:“我救不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既然能救下自己,为什么不能救他?江令桥或多或少猜到了些什么,却是个十分不详的念头。

    “他中毒太深,救不了了。”猎户答道,“今日我本来是去猎狼的,追到时,那位长者的半条腿和胳膊已经入了饿狼的嘴,更被开膛破肚,血淋淋的肠子流了一地。你命好,被生在石缝里的松枝接住,不至于被野狼饱餐一顿。奇的是,你虽然中了同样的毒,却并没有弥散太深,被另一种剧毒始终压制着,两种毒之间相互牵绊,才致使哪样都要不了你的命。”

    江令桥身上一直留着李善叶给她的毒药,也记得容悦曾说过以毒攻毒的法子。既有解药,毒物也就不再令人恐惧。她知道楚藏此人精通旁门左道,没想到见他之前预先服的那剂毒药,竟真的成了保命的灵药。

    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夏峥被害,人终究没能救出来。做了这么多年的刺客,一朝金错刀成金疮药,却还是成了所救之人的催命符。

    夏峥是夏之秋的父亲,哪怕撇去幽冥异路帖的缘由,江令桥也不愿让她遇见丧父这样血淋淋的祸事。可如今,她却无能为力,一想到自己连这件小事都做不好,心就如锥刺一样疼。

    这个世间苦命人不在少数,父亲在,夏之秋和她还有所区别,如今夏峥不在了,她们也就全然相同了——父母双亡,孤游人间,往后的路,需要自己一个人去走了……

    很久之前,有个念头就在江令桥的心里扎了根,如今,愈发笃定了。

    夜晚,国师府灯火通明,从觥筹交错到席间清冷,不知不觉已近子时。

    在去喜房的路上,屋檐上忽然跃下来一个人影,游魂般出现在楚藏的面前。那人面色凝重,手里郑重地捧着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坛子。

    “夏将军的尸体不全,不便以棺椁送来。属下就地行了火葬,坛中便是他的骨灰。”

    容悦瞥了一眼,沉声问:“那江令桥呢?尸体可有寻到?”

    白道顿了顿,微弓着身子坦白道:“我们……没有寻到……”

    空气静默了半晌,楚藏微微仰头看着府苑里通明的灯火,最后淡淡地应了句:“嗯。”

    那泥烧的骨灰坛朴素得就像一抔尘土,里面却藏着一个人的肉身和灵魂,楚藏始终都知道,那是夏峥,是夏之秋的父亲。

    “找个将军罐装了,入土为安罢。”

    他说罢,转身向烛火更深处走去。穿堂的晚风微微掠动他的衣裾,将这句话吹得轻飘飘的,落在水里,融化在水中的月里。

    而那一身渐行渐远的红,却灿烂得像一团经久不熄的火焰。

    洞房之内,新娘子仍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榻上,身旁红枣花生桂圆洒了满床,屋里并没有多少吃食,窗外倒是飘进来些残羹冷炙的味道,让灯青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出声来。

    “小姐,你已经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偷偷吃点吧,不会有事的。”

    盖头蒙着夏之秋的脸,灯青看不见她的神色。

    “没事,我不饿。”红绸之下传来女子的声音,“倒是你,肚子都叫过三遍了,先垫垫吧。”

    灯青抿了抿嘴,她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顾不得再推拉第三次,连忙嗯了两声就兴冲冲要出门去找吃的。

    然而打开门的那一刻,浑身上下的血像是被冻住一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国师大人……”

    闻声,房内之人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楚藏看着灯青,轻轻点了点头:“你可以下去了。”

    “我……”灯青担忧地回头看了夏之秋一眼,她有些不放心让她独自留下来。

    楚藏眼尾一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神却像是在看一条搁浅将死的鱼。

    亲都成了,日后也没有回头路了。灯青识相地走出房门,行了一礼之后便告退了。

    喜履也是红色的,楚藏看着她,恍惚了一下,而后抬步进了门,手里端着两杯红线拴着的酒,向夏之秋所在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近。

    夏之秋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有人坐了过来,就在咫尺之间,她甚至能察觉到来人的体温,和不怎么平稳的呼吸声。

    眼前的红绸被缓缓撩起,入眼之景总算不再是千篇一律的红。夏之秋缓缓抬起目光,看到了同样一身婚服的楚藏。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耳廓有些微红,人较于平时柔软了很多。那双愣愣看她的眼睛,像是藏了数百年的星子,每次见,都从未黯淡过。

    而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

    夏之秋认真地看着他:“大人,我爹的事……”

    楚藏的手缓缓覆上她的面庞,声音很轻:“阿夏,你今日很美。”

    夏之秋下意识愣了愣,却不知是因为这个此前从未听过的称谓,还是他猝不及防的夸赞。

    楚藏笑了笑,将手里的酒盏递给她一个:“岳丈现下平安得很,不会有人寻他的过失,也没有人会去打搅他。”

    夏之秋愣愣地接了下来,楚藏的杯盏向她轻轻一靠,立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是交杯酒,他带着淡淡的笑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夏之秋见状,也将自己手中的酒一点点饮尽。

    “别叫我大人,”酒盏落地,发出不深不浅的声响,楚藏的话里氤氲着淡淡的酒香,“总显得我们之间隔得很远。”

    “那……应该叫你什么?”夏之秋目光躲闪,不由自主地想往旁边挪。

    “随你,只要你高兴就好。”

    “不如……不如就叫大人吧,也显得恭敬些……”

    楚藏没有立时应她,须臾之后才渐渐露出笑容来:“也行。”

    他的手缓缓覆上她的手,向她又靠近了几寸,却惊得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她还是不太习惯陌生男子的触碰。

    她站着,他坐着,目光相接在一处,空气静悄悄的。她知道很不该这样,既然成了他的妻子,总有一天要学会适应。

    夏之秋抿了抿唇,贴着他又小心翼翼坐了回去,沾染了他余温的那只手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楚藏的目光颤了颤,是心疼吗?夏之秋什么也不知道,她垂着目光不敢看他,须臾才被男子的手反握住,温暖而安心。

    “走,我们去看点不一样的。”楚藏笑着拉她起身,一同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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