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回雪

    轻微的脚步声渐起,须臾,冯落寒怯生生地出现在了门外。

    “冯妈妈……”容悦看着她,“有什么事吗?”

    忽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立时站了起来,压抑着声音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有她的消息了?”

    冯落寒鼻头微酸,将头偏去一旁,待喉间不再发哽了,才缓步入门。

    “这是护法临走时留下的,”她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颗舍利,轻轻放在了桌前,容悦的面前,“容公子,作个念想吧……”

    舍利子静卧在桌上,迎着透窗而入的天光,通体散着微茫的莹亮。

    她连这里都想到了,是作好了赴死的准备,都开始临终托物了么?

    容悦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似要将所有的疲惫和痛苦一同摒弃于身外。他无声地摩挲着那颗冰凉的舍利,最后,重新将它递至冯落寒的面前。

    “这是她特意留给你的,最应该保管它的人,是你。”

    冯落寒微怔,定定地看着他。

    “你体内的娘子煞未除,她一直都记得。”容悦坐了下来,“如今巫溪闭关,尚且构不成威胁,可她何时出关我们不得而知。一旦出了关,悲台与相思门的事便是纸里包火,再也瞒不住。忠心赤诚之人,世人最不愿意见到的,便是以身殉志不得好死。世间茫茫,你还有母亲,有牵挂,江令桥她,从来都是希望你可以安然活着的。”

    风落,云起,冯落寒觉得屋子里很静,静得可以闻见自己吸鼻子的声音。

    国师可在宫中住下,也可在外立府,楚藏选择的是后者,从入朝的第一天便是如此。

    府里的云与宫中的云是不一样的,明明是同一片穹顶,却总游荡着微妙的意味。

    是自由。

    灯青与白道第一次正式打照面的时候,便是在一个自由的午后。

    那日的阳光很好,晒得人通体暖洋洋的,她永远记得那场天光的颜色,府苑如同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琉璃色,女子揽起衣袂欲拾级而上,就在转身之际,第一次与那个佩刀而立的小侍卫相见。

    天光正好,微风不燥。

    “喂——你叫什么名字?”她缓缓放下衣摆,认真地看着他。

    她记得,他是楚藏的随身侍卫,求亲之日,曾细碎地见过几眼他的刀法,很漂亮。

    小侍卫的目光缓缓落在小侍女的脸上,须臾才淡淡地答道:“白道。”

    “我叫灯青。”女子迎着阳光,仰面友好地笑了笑。

    自此,在这个陌生的府苑里,小侍女有了第一个朋友。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灯青抿着嘴打量,他与他的主子很像,总是一副冰冰冷、不近人情的模样,像个只知保护主子的木偶人,除了楚藏的命令和公务,再没有多余的话和动作——

    她对他最初的印象便是如此。

    然而,人总是会被一些刻板印象若左右,只是因为还不够熟络。三两日相处下来,可以清楚地发现,他其实并不是个不近人情的性子,相反,与灯青的性子很像,爱笑爱玩,是个再随和不过的人。

    他们常常一同在庭中晒太阳,闭着眼睛谈天说地。性子相似的人,连兴致志趣都格外相似,有时候说累了,灯青便拉着他一同练武,孜孜不倦得像个学生。

    嗯,没错,将他的招数学来,再一一破解,日后这个府上,便没人可以欺负自家小姐了。

    这段时日里,两人都是少有的无所事事,楚藏没有公务的时候,总是换着花样地带夏之秋出门游玩,平日里常随身后的两个尾巴,此刻便很识趣地被留在了府上。

    而另一边,细风轻水,夏之秋对于楚藏的感情,首一位是感激。

    他对她极好,体贴入微,可以说这么多年来,他是对自己最好的那一个,甚至比夏峥和灯青更加无微不至。

    对于他,夏之秋总是受宠若惊。作为丈夫,他完美得无可挑剔,倾其所有,把能给的都毫无保留地呈在她面前。或许……真如他所言,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哪怕此刻的她对他没有情分,他也没有霸王硬上弓,新婚数日,一直寝于偏殿,给足了她所有的体面。

    除了那一晚,隔着面具的那个吻……

    但这本就无可厚非,如今自己是他的妻子,他做什么都是情理之中。更何况他对自己这样体贴,而自己却没什么可以回报这份情谊——她并不爱他,她的心里没有他,她日日在为这样不平等的情分而诚惶诚恐。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天地之间野趣横生,四下里没有人,耳畔尽是北风拂冬叶的沙沙声,夏之秋静静地俯卧在一叶扁舟上,一只白皙的手探入清澈的湖水中,轻轻拨动,便有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缓缓向前。

    今日天暖,她穿得松散轻柔,齐腰的墨发半挽着,只用一支玉簪稍稍别住。青白色的云袖拨至臂弯处,安安静静地与水相嬉。

    可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山水间[1]。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向往最留恋的日子,便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天地自由。

    他似乎远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夏之秋轻轻叹出一口气,她实在不知该怎样回报他这份恩情才好。

    一袭毛茸大氅轻轻覆在后背上,她惊觉向后看去,是楚藏。

    “今日虽天暖,可也别着了凉。”

    夏之秋无言地看着——他的笑总是如湖水般平淡净爽,又如秋日落叶,徐徐无痕。

    她拢了拢大氅,小声地回应道:“多谢。”

    楚藏轻叹出一口气,静静地凝望着她:“阿夏,你我之间,不必这样客气的。”

    “……嗯。”夏之秋嗫嚅地应了一声,又将头转了回去——那样多情的眸子,多看一眼,她都只会觉得良心难安。

    舟楫微微动了一下,看着眼前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她知道他就躺在她的身侧。

    “阿夏……”身边人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从来都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从今往后,我也是你的亲人了……”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夏之秋并没听太懂,却莫名觉得很安心,低低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楚藏听到了她的声音,嘴角露出一丝慰然的笑意——浅尝辄止的交谈,浅尝辄止的情分,原来……人是这样简单便能满足的生灵。

    可是这么久了,那个人,为什么总是欲念深重呢?

    楚藏的眼神黯了黯,其间藏着一抹暗流涌动的锐利。

    宫墙之下,孟卷舒惬意地倚在贵妃榻上,整个人没在金黄色的阳光里,干净得像一尊玉像。

    “把那几盆花搬出来晒晒吧。”她懒懒地半躺着,一手扶额,一手摇扇,语气闲适从容。

    “你对你的花真是疼爱,比稚子还金贵……”江令桥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入寝殿,将那些花一盆一盆抱出来。

    殿中无人的时候,她们总是会这样没规矩地接着彼此的话茬,一旦有外人在旁,又能完美地装出一副上下严明的假象。

    江令桥挑了个阳光最好的地方,将花小心翼翼地摆了上去:“早就想问了,这究竟是什么花?怎么我此前从未见过?”

    孟卷舒慢条斯理地白了她一眼:“物以稀为贵,这可是陛下特地叫人从西地寻来的宝贝,是天家恩泽,自然该与众不同些……哎哎哎——你别闻,再给我闻坏了!”

    她乍地一声喊,江令桥愣了愣,若有所思地放下花盆,转而不再看,继续将寝宫中剩余的花搬出来。

    “望秋啊……”孟卷舒颇为遗憾地抿了一口茶,“你说你和楚藏都是忘川谷的人,怎么还互不相识呢?这下好了,我想打听点这王八蛋的秘辛都不成,唉……”

    “莫说是你了,我也是才得知忘川谷之外还有这么一道眼线。”江令桥直起身来,“巫溪此人深沉,一眼看不透,她心里藏着多少事,若是自己不说,外人怕是不得而知。”

    孟卷舒眼里闪着微光,她撑坐起身来,神采奕奕地看着她:“那你觉得,巫溪和楚藏,到底是谁在替谁办事?”

    “这个嘛……”

    江令桥微微侧着脑袋,像是在深思熟虑。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她见过巫溪,见过楚藏,却并未见过这两个人在眼前一同出现,故而也不清楚他们交谈时的语色神态,更不清楚他们一方庙堂一方江湖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巫溪和楚藏,之于她而言,就像是黄泉边的彼岸花,花叶岁岁不得相见,却又始终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联系,将这两个人牢牢地囚禁在一起。

    她最终还是落了论断:“我觉得,巫溪为主,楚藏为仆。”

    “嗯?”孟卷舒专注地看着她,“为什么?”

    “直觉吧……”其实江令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巫溪是个淬血的疯子,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但是楚藏……我虽然只见过他一面,却总觉得,他不是个野心昭昭的人……”

    孟卷舒便笑:“那这次我可要驳你了,我倒是觉得,楚藏为上巫溪为下……”

    她又重新自在地躺了下来:“楚藏想做的事啊,可吓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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