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琴心

    今日天色晴好,夏之秋想出门,第一次主动来寻楚藏。

    “看落日?”他立于窗棂之前,微微笑着,“是件趣事,我此前还未想过。行,我这便叫人套了车,即刻启程。”

    夏之秋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心里的顾虑全都落了地,暗自松了口气,释然地笑了出来。

    她本就肤白,今日又穿了一件粉白袄子,更衬得明媚干净。她向他笑起来的时候,楚藏觉得,屋子里好像陡然亮了些,一束光侧侧地落在了心中一个灰暗的角落里。

    他转身去取披风,带着轻快的口吻问她:“去哪里看?”

    夏之秋站得很乖,笑得也很乖:“就是去普觉寺路上的那处荒山,没什么正统的名字,不过也有人叫它云顶山,我觉得好听,有时候也这么叫。”

    那处荒山……楚藏的眼神倏地沉了沉,数日之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转过身来,笑如朗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好。”

    而他干净得像是个慈悲的出家人。

    “云顶山的日落好看吗?”他替她穿上披风,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温声问她。

    “嗯,实话说……我也没有亲眼见过。”

    楚藏专注地看着她,她的脸埋在毛茸茸的领子中,兀自思索的时候像一只顺毛的小白兔,很乖很老实,似乎一个浅浅的拥抱就能将她牢牢拥入怀中。

    “从前未出阁的时候,不好经常出门四下乱逛,”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去普觉寺和东乐街,名义上是积德行善,但其实吧……偶尔也是有一点点小私心的,因为可以借着这个理由出门走走看看,嘿嘿……”

    说到此处,她自己都有些羞赧地笑了出来。

    楚藏看她手冻得微微发红,没有言语,而是用自己的手拢住了她的,放在颈侧捂着。

    “以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拘着你了,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

    温度从指尖缓缓漫上整个手掌,而后顺着血脉流经全身,夏之秋的脸有些热,话语却好像被冻住了。

    “从前……从前也没人拘着我啊……”她干笑几声,这样的举动似乎过于亲昵了,目光不由地有些闪躲。

    楚藏的目光黯了黯,他缓缓放下她的手,垂眸继续整理那件妥帖得不能再妥帖的披风,道:“可你自己拘着你自己,世俗的眼光压在你身后,让你不能忽视。阿夏,你放心,那样束手束脚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从今往后,你是自由的,我是你的挡箭牌,也永远是你的后盾。”

    迎着那道炽烈的目光,夏之秋静静地注视着他,许久,轻轻踮着脚向他莞尔一笑:“我记下了,谢谢你。”

    她还是这样客气,拿他像个东家,她用真心敬他,重他,可是她不爱他。

    她的心里始终住着另一个男人。

    是这个缘由吗?

    楚藏垂下目光来看着她,也笑道:“不客气。”

    天恩作媒,婚书为契,这便很好了——人要浅尝辄止,不可太过贪心。

    然而就在他给自己穿上披风的时候,白道忽然进了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写着“十万火急”四个大字。

    “公子,宫里出了要紧事,陛下宣您进宫呐!”

    楚藏眉头一蹙——都这个时辰了,怎么突然叫人过去?况且宫中的事一向在帷幄之中,凭空怎么会出了一件要将他叫进宫中的大事?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怕是不消多时就快日薄西山了。

    “没事的,没事的——”夏之秋看了看白道的神色,又看了看楚藏,连忙摆了摆手,开口道,“你若是有要事在身,还是先去处理为好。灯青会陪着我的,她的武功由我阿爹亲授,足够用了……”

    楚藏抬眸看了一眼她,沉吟半晌,转而侧首对白道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这是去,还是不去?白道没有琢磨出答案,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迷茫地退下了。

    楚藏说完,转而又看向面前的夏之秋。

    夏之秋拢了拢身前的披风,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只听闻一声浅浅的叹息,一双男人的足履缓缓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仰起头,却只将将抵达他的鼻息。

    “对不起,今日恐怕……不能与你同去了……”

    他的语气很软,像是藏着满满的歉疚。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寻他出游,却因受制于人去不成,他似乎有些难过,却更害怕她失望。

    “没关系的,”夏之秋是真的不介意,却不知该如何令他信服,只能默默加重了语气,“真的。”

    她认真的时候会微微睁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人,仔细而恳切。

    楚藏的目光缱绻地扫过她的眉眼,末了,抬手从发髻间取下那支银制的海棠花簪,手指轻轻拂过她耳侧的碎发,替她重新簪好。

    “我让白道与你们同去,多个人手,也方便些。”

    “不用不用,”她似乎总是习惯拒绝他,“我有灯青陪着就够了,白道是你的心腹人,有什么差遣他也可以及时帮到你……”

    然而话还没说完,男子的额头忽然贴了下来,他们眉心相抵,温热的呼吸流转在这一隅狭小的空间,空气中顿时升腾起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他闭着眼睛,眼睫微微颤动:“他跟在你身边,我才更安心些。”

    低沉的声音带着男人天生的蛊惑,一圈又一圈地萦绕在夏之秋的耳畔。夏之秋袖间的手下意识攥了起来,屏息不敢说话。

    她的身子仿佛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额间的温度一点点浸入她的身体,胸膛里的那颗心却不自觉砰砰跳了起来。

    国师府内有大片大片的海棠花林,各种品类都在,终年有花开。他……很喜欢海棠吗?经常待在那片海棠花林吗?夏之秋并不厌倦他的靠近,因为他的身上,总会有海棠花清新好闻的味道。

    “那……好吧,你自己入宫要小心些,我们会早点回来的。”

    话语中似乎有那么一星半点关切的意味,楚藏的心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抬手将她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在她的颈侧,许久许久,才开了口,声音像一句长长的叹息——

    “好……”

    云顶山,如其名,夏府的马车从前路过千百次,却未有一次是奔着云顶而去。

    而这一次,就此填补。

    上山的征途无疑是艰辛的,三个人爬了半个多时辰,才堪堪仰见峰峦。这并不算是最高的一处山顶,视野却不错,没有旁物遮挡,想来日落之时,也足能够将其尽收眼底了。

    白道是临时被拨过来的,平日里走惯了去宫里的路,今日新鲜些,饶有兴致地边走边看。

    灯青搀着夏之秋,好奇地瞅了他几眼:“不就是些树啊草啊,山啊石的吗,你怎么看得这么入迷?”

    白道笑呵呵地眺望着远处:“没见过这么大片的,陡然一见,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

    灯青又问他:“第一次见?”

    白道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充斥着新奇的美感。

    灯青便笑:“那看来你跟在姑爷身边这么多年,都没去过什么地方啊?一个小山头就让你高兴成这样!”

    她说完,转过头继续扶着夏之秋向山顶行进而去。

    “你别这么说白道,”夏之秋微微笑着将灯青额前的头发理顺,“总是有人向往天地山水,每一处又各有每一处的景色,入目之景便是新奇,又有什么不妥呢?你呀,就仗着关系熟络些了便取笑人家。”

    灯青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待夏之秋替她整理好头发,便转过头冲白道吐了吐舌头:“对不住了,回去给你做桂花羹吃,好不好?”

    她嬉笑着来,又嬉笑着去,像一只无忧无虑的蝴蝶,扑扇着翅膀,到处不留恋。

    白道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从上一句话开始,忽地有些迷茫而空洞。他静静地看着成片或荒凉或葱郁的山木,口中呢喃着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字句。

    “不是的……不是的……我去过很多地方的……我去过,去过……”

    他的眼神渐渐空虚,只有脚下还在麻木地前进,而那句未说完的话,就此埋没在温柔的北风中。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最后一步落于山巅,空旷无垠的穹顶之下,一轮火红沉醉的夕阳正低低地悬于西天之上,沉静地将整片天幕描摹成炫目的金黄色。五彩斑斓的霞光沿着疏离的金色,杂糅在云层中,蔓延再蔓延,一直潺潺地流入夏之秋的心底最深处,流入那个多年贫瘠的洼地。

    人这一辈子,要担心忧虑的东西很多,要追逐争抢的东西很多,求不得放不下的东西也很多。立于高处,得见一次黄昏,也算是不枉此生,死而无憾了吧……

    余晖之中,凡人的面孔被映成苍凉的金色,寒风贴面过,拨动几根带着愁绪的青丝,沉沉地飞扬在脑后、肩侧,划出有着沧海桑田余韵的弧线。

    而另一畔,黄昏压皇城,天色渐渐暗得深沉。

    不同于以往,这次楚藏一下马车,前来迎接的内侍没有领他去皇帝宫中,而是七拐八拐,去了后宫一处别苑。

    进门之时,门口规规矩矩地立着一个面掩青纱的女监,楚藏蹙着眉头,没有说什么,撩袍跨进了内殿。

    而身后,女监缓缓抬起目光,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个万千罪恶的身影。

新书推荐: [歌剧魅影]小心别让魔鬼听见 你比世界动听[暗恋] 因为害怕就全都答应了 原始兽世生存实录 穿书后渣男从良了 七零赶海,直播暴富 梦中的月亮 顾问五百岁 你就装吧 重生不做笼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