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空虚,张着猛兽的血盆巨口,似乎能将所有生灵吞噬殆尽。灯青第一次感到恐惧自骨子里附生,脚下忍不住一软,转头匆忙逃离了这处生活了十数年的府苑。

    跌跌撞撞地一路奔回国师府,她心中的慌乱才稍稍平息了些,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府外,人潮依旧,谈笑依旧,一切似乎都平淡如常,方才的所见所闻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灯青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干沫,一面向夏之秋屋中走去,一面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不寻常,太不寻常了!回想起今日这趟归宁,似乎从一开始就透露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行过蜿蜒的游廊,她忍不住一路思忖,可再怎么想却终究得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可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可是将军府,是小姐的家,也是养育了自己这么久的地方!灯青暗下决心,改日要去将军府周围打听打听,邻里街坊或许知道些什么。

    打定了主意,正好也到了地方,她抬步进了夏之秋的屋子。

    “怎么样,找到了吗?”夏之秋正等着她回来,听见脚步声,连忙满心期待地看向门口。

    “找到了。”灯青冲她挤出一个笑容,走到她面前,小心地从怀中拿出那支海棠花簪。

    “还好没有丢……”夏之秋欣然接下,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在哪里找到的?”

    “哦……”灯青的目光有些闪烁,“在……在正堂门前,落在地上了……”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将回去时看到的景象告诉夏之秋。

    “不论如何,找回来了就是幸事……”夏之秋笑着将簪子重新簪回发髻间,“对了,方才我听到了车马声,想来应该是楚藏回府了,你去帮我把他叫来好不好?”

    灯青心中明了,摸了摸她的腹部,忍不住取笑道:“小姐有好多话要和姑爷说吧?”

    夏之秋不答,笑着推搡她:“快去,快去……”

    灯青脸上带着俏皮的笑,一溜身出了屋子。

    这样的日子似乎挺好的,没有什么忧愁,余生全是盼头——走在去书房的路上,她想着还是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小姐的好,事情尚不明朗,若只是一场子虚乌有,吓着她就不好了。还是自己先去探听探听,摸清了事实比较稳妥。

    想到这里,担忧了一路的心事总算是放下了些,灯青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一跳一跳地直奔向书房。

    到了屋门口,却发现书房的门被关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楚藏在不在里面。她停在门前,正想推开一条缝偷偷看一眼,可手刚抬起,落在门上的时候却又犹豫了。

    “姑爷向来不喜欢旁人进他书房,这样会不会不太合规矩?”

    她的手放了下来,看了看这间屋子,决定直接在门口喊上一嗓子问问,若姑爷在,自会开口应她。

    想定以后,她张了张嘴,“姑爷”两个字几乎都到了嗓子眼,却忽的来了一阵风,无声地把窗牖扬开一条细缝。

    灯青愣了一须臾,阖上嘴,脚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扇窗。

    还是不喊了,人在不在透过窗户看一眼就知道了。白道总是笑她大大咧咧,一点不如小姐娴静,这一嗓子若是被他听见了,肯定逃不过被取笑。

    她缓步移至窗前,目光轻轻越过缝隙溜入屋内,看到楚藏确在屋中,静默立于书案前,提笔似乎在纸上画着什么。画的是什么她并没有看清,不过这不重要,姑爷人在便好。

    灯青的脸上露出笑意,正欲抬手叩门,然而下一刻,一个画面映入眼帘,她的瞳孔猛地骤缩了一下,顷刻间手脚冰凉,呼吸几乎逼停——

    书房之内,她看到了比在夏府更为可怖的一幕!

    楚藏画罢搁了笔,将画纸虚空一掷,她亲眼看到那纸上描摹着一个人的模样。画纸并没有如预想那般飘落在地,而是在半空中碎成无数纸屑,然而如有指引般自己动了起来,照着墨痕一点点拼叠成了人的模样,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白道!

    少年落地,眉目无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淡的气息,与楚藏如出一辙。他跪倒在楚藏面前,脸上没有丝毫活泼的神色,他又变回了从前冰冷的模样。

    那一瞬,灯青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呼吸,而后无数张同样淡漠的脸开始全部涌入她的脑海中,那样不苟言笑的神情、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那样冰凉冷峻的面容,她想起了将军府上那么多大同小异的脸。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性情大变,为什么他们都有着千篇一律的眼神,又为什么偌大的将军府顷刻之间人去楼空——

    因为他们都不是人,而是描了人面的纸!如果说夏府的一切都是假象,那么真正的将军又在哪里?

    灯青不敢再想,连忙转身逃走,沿着曲折的长廊直奔夏之秋的屋子。

    “小姐……小姐……”她疯了似的折返回去,牙关不住地颤抖着。

    撕破假象,今日才隐隐看清国师府的真面目,这哪是什么福乐窝,分明是可怕的虎狼洞!不可以……小姐绝对不可以再呆在这里,她要带着她离开!

    “砰——”一声闷响惊住了床边坐着的夏之秋,抬眼一看,却是灯青狼狈地栽倒在地。

    “灯青,你这是怎么了……”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灯青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到夏之秋面前,拽住她的手就要往门口走。

    夏之秋完全被这股架势吓住了,印象里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面被她拽着走一面恐惧地问她怎么了。

    “小姐,姑爷他——”

    话音未落,下一刻,血光飞溅!

    殷红的液体径直喷在了夏之秋的脸上,烫得心塌了一半,而后沿着女子干净的脸庞缓缓流淌,宛如血色的黄泉之花,妖冶恐怖至极。

    夏之秋惊魂未定,不祥的预感迅速爬满全身,她讷讷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灯青,只见一支银色的簪子直直地刺穿了她的咽喉,像钉子那样钉入了皮肉筋骨之中,那苍凉的簪尾,一只银得耀目的蝴蝶被鲜血掩盖,散发着诡异艳丽的红。

    她看到灯青睁大了眼睛,死死地望着银簪袭来的方向,像那些死不瞑目的人一样,漆黑空洞的眼神里藏着无人知晓的悲凉。鲜血自伤口处汩汩流出,经脉一般缠绕着白净的脖颈,勒紧女子仅有的生命,而后无数双手奋力撕扯,一瞬之间,灯青应声跪倒在地,再没了动静。

    而门口,肃然立着一个面目冰冷的男子——白道。

    夏之秋腿下一软,无力地瘫倒在地。

    又一阵脚步声响起,楚藏出现在门口,眼前景象尽收眼底,他的目光颤了颤,大力推开白道,走入屋内去扶夏之秋。

    “啊——”

    怀中传来夏之秋撕心裂肺的哭声。

    ***

    宫廷内,城楼之上,容悦静静地仰望着头顶那片星汉灿烂的夜幕。

    曾几何时,那是他的家乡。

    他抿了抿嘴,换了个姿势重新观望着每一颗星子。

    下凡这么久,也不知道师尊那个老头子如今怎么样了,身子骨还硬不硬朗。毕竟一个把徒弟当成心头肉的老神仙,过惯了有人吵有人闹的日子,一下子安静下来怕是不容易习惯。

    不过该说不说,师尊瞻前的本领是真不错,像是算准了自己的徒儿会有难似的,各个神仙各种本领都学了个遍,能在藏龙卧虎刀光剑影的凡间活下来,他是首屈一指的功臣。只是容悦想不通,师尊目光长远,为何自己却没有学什么护身的法术,以至于到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还是只有一身医术。

    于是撒泼打滚抢来一个徒弟,开始强迫自己的宝贝徒儿四处求学,秉承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雄心壮志,开启了容悦日日练功挨打的童年。

    想到这儿,他不由地轻声笑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似乎有点想念那个蛮横有趣的小老头了。

    彼时,江令桥从踏道的拐角探出头来,见他在,眸子自然而然就沾染了笑意,怡然轻快地走到他身边。

    容悦暗暗侧眸看了看身旁的她,又微微笑着转回头去。像是有了某种心有灵犀的默契,仅仅是一言不发地并肩立着,气氛就已经足够美好了。

    “听说今日朝堂上很热闹啊……”女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才刚刚开始,”容悦笑了一声,“往后的热闹还多着呢……”

    江令桥想了想,还是不太确定地问了句:“官稚当真是天子遗孤?”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容悦侧目看她,“不管是不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他,身着龙袍的也是他,他就是天下名正言顺的帝王。”

    “那……”江令桥疑惑地往他身边靠了靠:“那群大臣,天天嚷嚷着要立新君,某日忽然从犄角旮旯里蹦出个见都没见过的皇子,难道都没有对他的来历怀疑一下么?”

    “估计是被官稚乖张粗俗的言行吓了一跳,散朝的时候还蒙着,根本忘记这一茬了!”

    两人似乎是同时想到了官稚在大殿上的意外之举,相视一眼,而后心照不宣地撇过头去,抿嘴无声地各自笑着。

    晚风徐徐吹着,星子悠悠亮着,巍峨高耸的城楼上,砖墙温柔地依托着邀月长谈的有情人,恬静得像一幅浓淡皆宜的泼墨画,

    容悦仰起头来,眼眸中映着淡淡的星光,雾气从他的口鼻之中逸散而出,白白的,像一团温凉的火焰,转眼消逝在冬夜的深寒中。他认真地望着漫天星辰,像是透过重重夜幕,望见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夜夜面对这番景象,总让我情不自禁想起一个人来……”

    江令桥半边身子懒懒地倚在栏杆上,闻声,抬起眼看向他:“谁?”

    “青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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