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执炬

    忘川谷,太极殿内,肃杀之气猎猎,气氛已然凝到了冰点。

    金尊玉堂上端坐着忘川之主,阶下三个匍匐跪拜着的,罪名不尽相同,有相思门人,有刺杀失败的谷中手下,还有的,是被告发另有其主的奸细。

    相思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毒瘤,不知何时悄悄潜藏在了忘川谷,像只匿身于暗处的鬼魅。气候未成时韬光养晦,如今羽翼渐丰,龇牙咧嘴着,张牙舞爪着,锐利的犬牙上涎水和着血水,腥臭之气扑面袭来。巫溪眼里容不下污糟,也是时候拔除这根毒刺了,否则待其深渊之口足以饕天餮日之际,便是忘川谷覆灭之时。

    她面色不急不缓,慵懒卧在高座之上,李善叶则面色沉肃,手持南箫,静静侍立其旁。

    “想好谁先开口了么?”巫溪的声音如滚珠坠地,不怒自威。

    “主人!主人!”

    第一个说话的是忘川谷侍下,名唤长鱼,日前不仅丢了猎物,还被从中阻挠的相思门人生生斩断了一条臂膀。亲眼目睹谷中人因为刺杀未遂送了命的,只怕是再不开口,自己也会成为霞露壑底的游魂野鬼。

    他拄着仅剩的左臂,向前跌跌撞撞膝行几步,涕泗横流地央告着:“主人!长鱼虽然未能刺杀成功,却也并非没有尽心尽力,实在是来者出其不意,寡难敌众。还请主人……主人念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为此丢了一只手的份上,饶了小人一条狗命吧……”

    他匍匐在地,身子因为惊惧而不住地发抖,后背也涔涔地渗着汗渍,臂膀缺损之处,还有阴惨惨的血色不断向外洇着。

    “哦?”巫溪正瞑目休憩,眼皮也懒得抬起半寸,“护法说,你曾指认仲孙是相思门人,可有此事?”

    仲孙,便是那个被指摘有二主的细作。

    “有的有的有的!”长鱼叩头如捣蒜,“小人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

    仲孙是个粗野大汉,满身横肉,两个长鱼加起来也不够他的块头,听到这番言论,当即就跪不住了,怒吼道:“你有几个胆子居然敢这么污蔑我!一脸小人模样,我看你才是做贼心虚,早就同外人勾结上了……”

    “我哪里污蔑你了!”长鱼也没输了气势,“那日与相思门交战,他们虽然黑氅遮身,面容也被掩去,我却瞧得中有一人身形与你相似,故意近了身,方才看到那人脖颈处有个同你一模一样的红色胎记,为此还付出了一只手的代价,你休想抵赖!”

    仲孙嘴蠢,噎得说不出话来,故而只好转身跪伏在地:“青天在上,谷主明鉴!”

    “谷主,小人虽然未窥得全貌,但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断定那人就是仲孙!便是他勾结外敌,害死了忘川谷诸多兄弟,还请谷主明察!”

    “你胡说!”

    “我没有!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我亲眼所见!”

    此景近日多如雨后春笋,旁人不知道,但巫溪审,李善叶传,这样狗咬狗的场面见了不下数十次。人人为己,各自攀咬,忘川谷上上下下,早已被说了个尽,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逮住一丝生机便不会轻易松手。

    巫溪瞑目,揉了揉眉心——吵得人头疼。

    “住口!”李善叶心如明镜,深谙她言谈举止的言外之意,当即冲底下锋芒相对的二人劈头喝道:“谷主在此,何以如此放肆!”

    这一声厉喝骇得人心惊胆颤,两人登时俯首及地,不敢再多加言语。

    喧嚣燥闷的气氛沉寂下来,越压越低,直至高堂上清风朗月,阶下汗流浃背,巫溪才堪堪开口——

    “你有什么要说的?”

    问的正是第三个人,那个板上钉钉的相思门人。

    悲台消息搜罗得快,五湖四海织就的重重天罗地网,想要在深水湾下捞起一尾鱼,算不得是桩难事。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是一个鹤发老者,面容早已不再年轻,沟壑丛生,一只独眼蒙了翳,浑浊沧桑。

    “巫溪小儿,可还记得老夫啊——”粗砺的声音之下,是无尽的怨怼和愤恨。

    “哦?”巫溪睁开眼,红唇扬起一丝笑意,提起兴趣来,“难道是故人造访?”

    呵,果然是不记得——老者笑得声嘶力竭,近乎癫狂,枯蓬草似的乱发微微颤抖:“十年前,我妻女儿媳皆丧于你手,倾夜之间家门覆灭,老夫今日前来,就是让你好好数数自己的罪孽!”

    话音未落,只见他挣破腕间灵力束缚,夺了长鱼剑鞘里双股剑的一把就直直刺了来,剑刃之上缠着视死如归的杀伐之气,祭奠上了满心满腔的余温之血。

    既然身处囹圄,便早已不奢望着逃出生天——死,是注定的宿命。

    肃杀的风迎面劈来,拂动了巫溪乌黑的发,却见她八风不动,倒是安然阖了双目,兀自休憩去。

    他杀不死她,也杀不了她。

    剑刃余音颤动,在他就快靠近高堂玉座的那一瞬,李善叶立时挡在巫溪面前,强大的灵力自他体内游龙而出,狠厉地钳住了那人的脖颈,令他气血滞阻,苟延残喘地悬在半空里,像只斩断头颅的百足虫,作着可笑困兽之斗。

    灵力盛天,掀得施法之人博袖猎猎,白玉的手上青筋虬露。

    李善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相思门的人都这般没有脑子的么?你料想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胆敢刺杀忘川谷谷主!”

    说罢颔首请示巫溪:“请谷主发落。”

    巫溪还未来得及发话,老者抬手狠狠一掼,一把剑划破空气,径直向李善叶脚下劈过去,不带丝毫善意。

    李善叶扯了一抹笑,不以为然地向后撤了一步,那利刃便如一身意气的侠客,仗剑而来,无功凋敝而去。

    “左护法当真是一条忠心的好狗啊——”那人仰天笑起来,天窗上苍白的光扑簌簌落在他身上,如满身寒江雪,“老夫的独眼便是拜你所赐,当年不给我个痛快,如今若是有本事便一刀杀了我,你敢吗!”

    “哦?”巫溪的目光轻拢慢捻,缓缓眺向李善叶,“原来也是护法的故人?”

    这句话看似意味深长,却又好似没有什么意味。

    “回谷主,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善叶颔首垂眉,“此人名西乞,原是谷中一名侍下。八年前,属下无意间撞见他对谷主怀不轨之心,欲行刺杀之计,便及时出手阻拦了下来。正因他歹心未遂,属下便也只作小惩,刺瞎了他一只眼,逐出忘川谷了事。谁知此人竟然贼心不死,蛰伏数年,还入了相思门!”

    他伏膝单跪下来,攥着南箫的手心沁了层薄汗:“谷主明鉴,若是早知如此,属下定然不会只取他一只眼睛这么简单!”

    四下死寂无声,空气里似是凝满了厚厚的霜,冷到极致。巫溪凝眸,上下打量了他须臾,惨白的脸上忽的绽开一朵浅浅的笑靥。

    “护法紧张什么,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转头,复看向那迟暮之人,面上蒙着淡淡的笑意,“护法那时年纪尚浅,今日之事皆是年少手段不够狠厉的缘故。这多年过去了,可有长进?”

    老者悬在半空,脸已然涨得紫红,可是强大的意志力却又催得他求死不能,涎水从他的嘴角缓缓溢出,口中却仍喃喃有词:“巫溪小儿……你屠我满门……我要你偿命……”

    一口浊气未能提上来,紫红的脸更深一分,已然是一派强弩余末之相。然而草芥之命不休,愤杀之意便永生不止。

    “纵使老夫此生杀不得你……就是化作孤魂……化作厉鬼……也要生生世世索你的命……”

    话音之间,巫溪忽然伸手劈断了李善叶束缚着他的灵力,端坐而起,看着他重重砸在地上,狞笑如鬼魅

    “好,我等着!”

    而后将身后靠,懒懒倚在座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阶下三人,漫不经心地问道:”护法觉得该如何处置此人?”

    李善叶起身,睥睨着三个人,眉峰一凛,薄薄的笑里藏着刀。

    “雨花台许久未开过荤了,依属下看,既然他要永生永世纠缠于谷主,倒不如束于降魔柱上,受毒日曝晒七七四十九天。届时三魂七魄蚕消殆尽,还能如何在谷主面前嚣张?”

    雨花台,是忘川谷最可怕的地方——那里万里无云,灯笼似的巨日明晃晃悬在面前,骇得人心慌怵。日头一日毒似一日,青天都灼得焦烫泛红。十二时辰的极昼过去,紧随其后的便是极夜,冰雪极夜,鹅毛大雪,万里冰封。纵使神魔也难堪此等寒暑,更何况是连魔境都未抵达的半魔?

    登临忘川谷十二载,李善叶只见过两次雨花台悬尸。第一个人不堪忍受这番苦楚,自碎天灵盖而亡;第二个倒是忠烈,生生捱了好几日,只是不知何时悄然死去的。待他想起去看一眼时,那尸首早已风化成了人干。

    “好!”巫溪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正合我意。”

    “既如此,你们二人便免了投身霞露壑的罪过。”巫溪看着长鱼和仲孙,悠悠然起了身,语气中竟有一丝难得的平和宁定。

    两个阶下囚闻声,登时心有余悸,喜极而泣,欣喜之余,正欲稽首跪谢不杀之恩,谁知巫溪语意未尽,还有半句话未脱口而出——

    “三人皆发落去伏魔台!未满四十九日绝不许踏出一步。熬得过是你们的造化,熬不过便是你们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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