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六月下旬,烁玉流金。

    家家户户都换上了簟席瓷枕,冒着幽幽寒气的水井中,一眼望去浮满了消暑的瓜果。

    沈圆姝怕热,早早就在屋中用上了冰鉴。

    平日里不仅能吃到清凉解渴的甜品果子,将身子靠拢些还能感受到一股舒爽的凉风

    春芝从冰鉴中取了一串覆了层冰霜的葡萄放到桌案上的瓷盘中,指着旁边的请帖提醒说:“孙大娘子递过来的帖子已经被您搁在一旁冷落了好些时辰了,您要不先打开看一眼?”

    “不用看,我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沈圆姝伸手捏了颗玲珑剔透的葡萄放到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肚后说:“孙大娘子喜爱荷花,每逢这个时节都要大张旗鼓的办一场赏荷宴。这会儿给我递帖子,应当是邀我去赴宴。”

    孙大娘子是大理寺卿王政的结发妻子,年少时因画出了一幅栩栩如生的《晚秋细雨瑞荷图》,被汴京城中的文人墨客赞为不可多得的才女。

    向来老实本分的王政当年为了娶到她,埋头苦读了三月兵法,硬是练就了一身的心机谋略。阴谋阳谋、好的坏的全用上了,这才堪堪抱得美人归。

    事实上孙大娘子是个最看重礼仪规矩,德行品性的人,她之所以会应下这门婚事,主要是看上了王政锲而不舍的精神和他的好相貌。

    沈圆姝现下的名声虽谈不上恶臭却也比恶臭好不了多少,孙大娘子在这种时候还愿意给她递请帖,实在是让她颇为震惊。

    “我瞧您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是不想去吗?”

    “去肯定是要去的,只是我怕……”沈圆姝拿起帖子翻开看了看日子,“宴席上嘲笑讥讽我的人太多,七嘴八舌的……我应付不过来。”

    春芝本想说那索性不去好了,话到嘴边突然又想到自家的主君还在孙大娘子的官人手底下做事,硬生生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罢了,不管她们拿什么话来激我,我只当做没听见就好了。”沈圆姝宽慰自己说。

    正说着,屋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八仙桌旁的屏风后面。

    “大娘子,郑夫人说有要事找您商议,请您即刻去一趟芷听院。”

    春芝走过去瞧了一眼,传话的是郑姨母身边的贴身丫鬟。

    高挑的个子穿着一身湖绿的衣衫,脸颊被空气中的热浪烫的通红,额头前的碎发因为被汗水打湿黏腻的粘到了一起。

    她重重的喘着粗气,像是因为走的太急一时之间缓不过来劲儿一般。

    “到底有什么样的要紧事一定要大娘子这会儿过去商议?外面火伞高张的,别把大娘子炙烤出个好歹来。你速速回去回话,就说大娘子身子不爽利已经在屋中歇下了,等晚些时候再过去。”春芝有些没好气的说。

    绿衫丫鬟见春芝要将她打发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姐姐莫要为难我,我也是依照吩咐办事,事情若是办不成,郑夫人定然饶不了我。”

    春芝瘪了瘪嘴不悦的说:“你说话就说话,突然屈膝跪地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大娘子欺负了你。快些起来!莫要给疏兰院平添晦气!”

    她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沈圆姝在里屋听的一清二楚。

    思索了一会儿,她换了身烟纱罗裙,找了顶帷帽戴上,将自己从头到脚遮挡严实。

    郑姨母是个心胸狭隘、锱铢必较的性子,倘若真让她下不来台,后果不堪设想。

    左右不过是被数落几句,犯不着因为怕被晒,徒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沈圆姝伸手再次捏了一颗凉滋滋的葡萄放到嘴里,让自己醒了醒神后缓步走过去说:“行了,起来带路吧。”

    听到这话,绿衫丫鬟像是得救一般长舒了口气,忙不迭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

    芷听院的偏房中,郑姨母正小声的跟一身段娇柔相貌妩媚的女子说着话。

    在得知沈圆姝已经到了花厅之后,她眉开眼笑地带着女子慢悠悠的往花厅走。

    跨过门槛儿时,沈圆姝起身迎了过来,注意到她身旁的女子后诧异的询问:“这位是?”

    郑姨母没有立即回话,而是仰着头坐到花厅主位上摆好长辈的谱才说:“她叫紫沅,是我花大价钱从意拂楼请来专门教你房中秘术的师父。”

    “得了她的真传,你不仅能留住你的夫婿还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这样一来,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为孟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意拂楼不用想也知道是座青楼,找青楼女子过来教她学这样不耻的东西,已经算不上是在打她脸了,这是在明晃晃的羞辱她。

    沈圆姝死死攥着手将指甲一点一点没入掌心,竭力让自己不要落泪。

    当着外人的面不管她说什么传出去都是一桩丢人的事,为了不在明日的赏荷宴上出尽洋相,她必须想法子保全自己所剩不多的名声。

    “姨母怕是吃醉酒了,我与官人自成亲以来一直浓情蜜意、鹣鲽情深,分房而居也是因为官人他公务繁重不得已而为之,哪里需要您特意找个人过来教我什么——”

    那几个字她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我知道姨母是一片好心,但这毕竟是我们夫妇二人之间的私事。传出去不仅我会被人笑话,您也会被人指指点点。请您看在官人和婆母的面子上让这位姑娘快些离去,免得弄巧成拙伤了我与官人的夫妻情分。”

    沈圆姝不知道,郑姨母其实根本不在意什么孟家香火。她之所以会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不过是装腔作势故意刁难人罢了。

    “没想到将军府养出来的温良淑女也这般牙尖嘴利,你这么说倒显得是我的不是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只能为你夫婿纳一房小妾了。紫沅姑娘做不成你的师父,留下来做你的姐妹也挺好,我待会儿就去同你婆母说说。”

    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紫沅莫名其妙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在拂意楼里她的相貌只算得上中上之姿,离勾魂夺目的花魁还差着好几口气。

    若是真能就此脱了贱籍,不仅不用再曲意逢迎,还能过上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的日子。

    而且是跟将军嫡女共侍一夫,长了脸面不说,使些手段没准儿还能争个贵妾当当。

    起初本来是想做个正经师父教些有用的东西老老实实赚笔银子,现下她的心思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郑夫人说笑了,我这样卑劣不堪的身份如何配得上孟大人?沈大娘子待会儿若是当真了,记恨我是小事,与您生了嫌隙可就不好了。”紫沅故意拱说。

    “既然是纳妾,那么自然要挑个模样出挑会体贴人的。身份不身份的都是些虚名,我那外甥应该不会在意的,你说是吧?外甥媳妇儿。”

    沈圆姝的脸色十分难看,藏在袖子里的左手被她掐的鲜血直流,疼的嘴唇颤抖却依旧倔强的说:“官人不会同意的。”

    “你怎知他不会同意?”郑姨母嘲笑般的说:“他又没指天发誓这辈子只你一人,遇到娇美的娘子将其纳入房中,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吗?”

    郑姨母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尖针,循环往复的贯穿着沈圆姝的心脏。

    痛意直达全身,却提醒了她孟辞年从没说过要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即便心有不甘,却也无力反驳。

    “姨母好大的威风,竟擅自做起了我的主了。”孟辞年本不想管的,但又怕郑姨母真的给他惹出祸来,只好来做了沈圆姝的救星。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圆姝猛地抬起头,眼含泪花的看着孟辞年,不敢置信的说:“官……官人,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就要多一房妾室了。”

    孟辞年板着一张脸走到郑姨母跟前,居高临下的说:“姨母,还记得答应我的那些事吗?难道你是想——”

    “没有,我没有任何毁约的意思。”郑姨母身子僵硬,似笑非笑的慌忙解释说:“就是闲话家常说两句玩笑话,哪能真的给你纳妾?”

    紫沅像个木桩一般矗立在原地,三魂七魄已尽数被孟辞年勾去。

    她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扭着腰肢走到孟辞年跟前卖弄风情,掐着嗓子说:“他们都说孟大人风流倜傥、天人之姿,今日一见果真是如此。”

    孟辞年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冷声说:“你在风月场所待了这么久,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有哪一日让我发现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保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开口。”

    “听清楚了吗?”

    紫沅被他周身的气势吓得连连点头。

    “听清楚了就快滚!”

    沈圆姝这是头一回见他用这么凌厉的语气同人说话,心中情绪翻腾,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冷颤。

    郑姨母咽了咽口水,赔着笑脸说:“你的事情自然是由你自己做主,我就算脸皮子再厚也不敢管到这档子事上来,你且放宽心。”

    “最好是这样。”孟辞年牵起沈圆姝的手想要带她走,却不小心按到了她手掌的伤口。

    沈圆姝长“嘶”了一声之后,立马把手抽了回去,像只受伤的小猫般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你这手怎么回事?她打你了?”

    郑姨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生怕自己被冤枉连连摆手说:“没有,我没有碰过她。”

    “是我自己掐的。”沈圆姝解释说。

    孟辞年小心握着沈圆姝的指尖,仔细打量了她掌心的那几处伤口,皱着眉说:“你这劲儿使得都快把自己掐两个窟窿出来了,天下没你这么狠的,也不怕疼晕过去。”

    其实,沈圆姝手上的伤并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但他就是忍不住将实情夸大其词。

    好像只有这样,沈圆姝才能记得住当下的痛,下一回,才不会这么伤害自己。

    “回去上些药过两日就好了,官人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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