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

    楼砚面色一沉,想要反手去摸下脉搏却发现胡云安的指尖已经开始渐凉了。

    没用了,胡云安轻轻摇了摇手,示意楼砚不要再费劲。

    “到底是怎么回事?”楼砚扭过头去问周固良。

    作为为数不多给过楼砚和宁安帮助的人,楼砚不想要胡云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遍身的伤痕血窟,可见此前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胡云安不想将楼砚也拉到漩涡里头去,周固良因着往日情谊将他于混乱中带走已经是竭尽全力,水太浑了,楼砚与周固良都不该淌进去。

    登州州牧邓辉听不进胡云安他爹的劝告,执意要去攻打临霄城,结果落到个屡战屡败的地步。他爹瞧出点什么门道,转身就着手要先送胡云安离开。

    哪里想被人走漏了风声,邓辉得知后听信谗言以为战败乃是因胡家告密,立马就调过头来将刀剑架到了胡家头上。

    胡云安的爹虽然趋炎附势贪些便宜,可是实打实地为邓辉谋划了十余年,算是帐中老人了,没料到邓辉居然脸翻得如此之快。

    第一个除掉了胡家,往后还有第二家第三家,登州气数已尽。

    可惜他那行侠仗义的江湖梦还没有好好儿实现呢,胡云安想要叹声气,喉咙里却是刺啦地疼,口中瞬间被铁锈味填满。

    到了往生之际,还有两位故友陪在自己身边,已是大幸。

    胡云安终于知道宁安平日里是活在怎样的世界里头了,他费力地伸出手指,在楼砚掌心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歪歪斜斜的笔画并不难猜,胡云安写完已经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楼砚知道他这是想问宁安可好,“她挺好的,明年三月份我们就办婚礼了,你可记得来。”

    甚好甚好,胡云安长呼一口气,点点头应了下来,然后看向周固良去。

    这人早几年去了临霄城总是要与他攀比一番衣着打扮的,哪里想得到如今是这副蓬头垢面的模样。胡云安想笑一笑,可是已经没多大力气了,耳边的声音也在渐渐消退。

    周固良上前来捉住胡云安瘦骨嶙峋的手,见他嘴里作了个“多谢”的口型,泣不成声。晨光初显,木板车上形如槁木的人没了生气。

    与宁安同样有着安字的胡云安,到底还是辜负了父母亲对他青云直上、安乐顺遂的期望,死在了二十岁这年。

    “楼公子,咱们得走了。”肖蒙打眼瞧着楼砚在这处磨蹭,不得不过来提醒他。

    前方战事吃紧,虽然楼砚方才救了他一命,可他的任务还是得完成下去,这批军粮越早运到越好。

    还没等楼砚答话,周固良就跪在了楼砚面前。

    “云安他生前最爱打扮,这位公子既然与他也是旧相识,必然是不会吝啬几锭银子,我给他拾掇好了,就送他入土为安。”

    正是了,楼砚每次见他都是从头到脚一整套的。

    “肖蒙,烦请你陪着他们。”楼砚扭头对肖蒙说。

    本就是多事之秋,周固良带着胡云安到这儿已是不易,匪寇残兵不少,未免出问题楼砚还是想留个人给他们,以作防范。

    “这……”肖蒙刚想要拒绝,可一对上楼砚阴鸷的眼,忙垂下头去称是。

    “你们带三匹马,尽快赶回槐江山,一切费用记在我帐上。”临近的边镇恐怕寻不到好的衣裳,楼砚他们才出来三个时辰,叫周固良带着胡云安回槐江山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胡兄就劳烦你了。”楼砚对着周固良抱了抱拳,起身上了马。

    周固良也立直了身子回以一礼。

    *

    宁安醒来时,白露白霜已经早早就备好了洗漱的器具。

    “姑娘睡得可好?”白霜上前来将床帘勾起,扶着宁安下榻穿好鞋。

    “好似睡得挺沉的。”宁安摸了摸后颈,没有什么不适。

    等楼砚回来了,她定要好好说说他,不能她的话都还没有交待完就直接点穴叫她睡了。

    “石夫人那儿还未起身,姑娘不必太着急。”白露隔着纱帐屏风,从外头端来早膳。

    “嗯的,一会儿用过了早饭我打算去瞧瞧北元街那头的店子去,白露你去同石夫人说一声。”宁安净净面,吩咐着。

    反正石肃一步不差地陪着秀梅,宁安也不方便总是凑在两人中间去。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

    白霜瞧着雕花铜镜内秋月般白皙的脸儿,琢磨着要给宁安梳一个什么样式的发髻,才好配得上她。

    “怎么了?”宁安见白霜迟迟未动,以为白霜并不知晓如何为他人梳发,“可是不大会梳头?”

    “奴婢是在想着要给姑娘梳个松鹤式样的还是梳个高叠式的,”白霜觉着自己手艺可巧了呢,“姑娘可有喜欢的?”

    “那便松鹤式的吧。”宁安想了一瞬,说道。

    “这些东西都是往日你与你姐姐在家自己学的吗?”白霜的手法很是熟练,涂抹发油上簪子固定的动作像是做过千万次一样,这对于一个十多岁的丫头来讲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姑娘有所不知,”白霜是心里头藏不住事情的,“舅母原也是打算将我和姐姐卖到别人家去做侍女的,因此托了人教了好些。”

    洒扫、束发、配衣等等,白露白霜都学了七八分来。

    哪里知道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舅母想要更丰厚的回报,想到卖她们姊妹两个去青楼呢。

    “你们都很是懂事的。”宁安叹一声,颇有些羡慕白露白霜姐妹的样子。

    “姑娘可有兄弟姊妹?”白霜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犯了错。

    这是目无主子的婢女才会问的问题。

    “姑娘恕罪,奴婢多嘴了。”白霜意识到这一点后,忙放下手中的银钿花,怪着自己粗心大意。

    宁安却觉得没什么,“爹娘只得了我一个,倒是没有个姐姐妹妹了。”

    “老爷夫人一定很疼姑娘。”

    几缕抹过头油的乌发滑溜溜的,被白霜环绕成一丛半圆在宁安头侧处用钿花簪好。

    “楼公子也是。”白霜对着镜子的宁安瞧了瞧,补充道。

    清绝惑人的美人儿施施然端坐着,真是无怪乎那骇人的楼公子也要俯首称臣,就是白霜一个婢女看了都要晃神。

    可惜姑娘瞧不见,白露惋惜着,从首饰匣中选了根浮纹白玉的簪子。

    “用那一支铃兰的玉簪吧。”宁安说。

    “姑娘好似很喜欢这一支呢。”白霜不懂这簪子是楼砚所送之物,只以为是宁安的偏爱,毕竟她每次见到宁安,头上都戴着这一支玉簪。

    “嗯。”宁安微微一笑,印证着铃兰玉簪的重要性。

    等到白露告知了秀梅今日的行程回来,宁安这边也被白霜装扮好了。

    青烟色的藻纹绣裙配着月白绫缎短衫,腰间被香蓝刺绣丝绦一系,袅娜多姿,款款生情。

    “姑娘可真是如画里头的天仙一般的人物。”白露夸着,就见妹妹白霜一脸得意。

    “是白霜手巧。”宁安抬手笑笑,搭在白霜臂上走到了饭桌这儿来。

    或许是因为秀梅怀孕,宁安这头的吃食也丰富了起来。

    一碟子酥油香饼,一碟豌豆糕,一份蒸乳酪,一份沁糖蛋再加一小份肉馅儿馄饨。

    饭毕,白霜收拾好了今日出门的物件,白露也安排好了马车。

    谁知刚上车才拐过一条街,白霜就一拍脑袋,说坏事了。

    原来是店铺里头掌柜小厮们的身契没有带上。

    “姑娘,你们先去着,我回去拿了身契就跟过来。”白霜叫停了车夫,刷一下就跳下了车去。

    留在车上的白露忍了忍,同宁安告罪,“姑娘,白霜她办事不力,奴婢会多加教导的。”

    “小事儿,往后会有记性的。”宁安半捧着脸,轻声道。

    却说那厢白霜风风火火回来石府,拿了身契的小盒子就往外头走。

    偏门处迎面而来一衣着破烂的小公子,白霜躲闪不过,直直撞了上去。

    本就经历了一番悲痛和磋磨的周固良哪里禁得起这一碰,一下就被撞倒在了地上去。

    “奴婢没仔细看路,这位公子您没事儿吧……”白霜想去扶起周固良来,却发现这公子一抬眼竟然感觉有几分熟悉。

    “无碍无碍。”周固良有气无力地说,却见这丫头更是大胆靠近了自己,紧盯着他的脸一眼不眨。

    怎么,这丫头片子是没有见过战乱底下逃出来的人吗?

    “公子是从何处来的?”白霜再盯了周固良两眼,问。

    “临霄城。”周固良见后到的肖蒙无视他们,进去通报去了,这才喘了两口气。

    咦?白霜没记错的话,姑娘好似也是从临霄城来的。

    但是姑娘没有兄弟姐妹,这是今儿早晨才说过的。

    白霜又瞧了瞧周固良的眼,打消了疑虑。

    说实话,这位公子的眼睛与姑娘生得有三分相似,只是男子的轮廓还是硬朗些许,姑娘的眼睛更为柔媚。

    怕再耽误时间,白霜扶起了周固良,“望公子恕罪,奴婢还有事儿,且先走了。”

    周固良没觉得疼,他浑浑噩噩跟着肖蒙辗转着去了棺材铺、衣店等处,一直忙活到了正午时分,他才将胡云安衣衫华丽地安葬入土。

    胸腔处传来一阵阵疼,周固良捂着蹲下身去。

    那丫头的头是铁做的吗?这怕不是要被撞得青紫的样子。

    一双深蓝云锦的靴子映入眼帘,周固良身子一僵,他缓缓抬头,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大哥……”

    与周固良身上的莽撞顽劣的气质相左,面前之人更像是豪门贵胄里头运筹帷幄的人物,长眉入鬓,双唇紧抿,难辨神色。

    “我是想再找一找表姐的……”周固良知道自己这回闹得有些大,声音细微,很没底气。

    “要找到她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行的。”周固明看着还是小孩儿心性的周固良,语气严厉,“母亲因为你消失半月气急攻心,你同我快些回家去。”

    可母亲就是因为得知表姐有可能还活着才这样的。

    周固良觑了一下自家哥哥的神情,闷在心里头说了这句话。

    “上马。”周固明对着周固良喝一声,面色不愉地驾马离开。

    那个一会儿死了一会儿又有音讯的表妹最好是不要出现在他周固明眼前,否则这些年外祖父和母亲受过的苦他都会要她一一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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