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看店的秋生没有面对面地见过宁安,但也听说过新东家是位不可视物的仙子人物。

    往日在槐江山集镇上他远远儿地悄眯眯瞧过两眼,只觉这盲姑娘非寻常美人,如今等宁安真站在了他面前,他反倒是张嘴说不出话儿来了。

    “来客了,怎么不好生招待?”黄掌柜皱眉轻声训斥秋生,明明这小子平时机灵惯了的,否则他也不会将他招来站在门口招揽客人。

    “姑娘可不是……”白露正要论说,被宁安和和气气打断。

    “店家,我们先自己转转。”宁安的语气柔和,仿佛不过是临时起意来看看店铺里头的东西。

    白露一边领着宁安先从左侧的店门进入,一边给她低声详细介绍着店里头的布置。

    这家名叫闻之阁的店子不算老店,东边的铺子主要摆放一应的香料香丸香饼,西边则主要是装点盒饰,构造分工倒是清晰明确,可惜战乱时节的生意好不了。

    店子应该是主打一些驱虫退蛇的香料,但有几味保存不当,香味混杂反而是叫人一进来便觉呛鼻。

    宁安暗自摇头,或许原主人是想要用香吸引人,却有些不得其道。

    那头的黄掌柜本来还在疑惑宁安的身份,可见她面色如常,他也只能将自己的猜疑压在心底去。

    这时节,兵不兵民不民的,就算是东家要来巡店,那也是个摸不着头脑的。

    “姑娘可有心仪的香?”黄掌柜揣着心思挪动两步往宁安这儿介绍,“咱们店里的衾香和月桂香正是卖得好呢!”

    宁安难得起了兴趣,偏过头去看向黄掌柜,“月桂香我倒是听说过,但是何为衾香?”

    “衾香,”黄掌柜故作神秘地靠近宁安,“顾名思义乃是被衾之内所用之香,馥郁浓烈,闻之心血沸腾,难以平复。”

    白霜听罢立即呵斥起掌柜的来,“什么东西!在姑娘跟前胡说些什么!”

    这黄掌柜分明就是仗着是店里的大爷,在给姑娘下马威呢!不然谁会故意给人介绍着这种香?衾香不就是催.情散吗?

    “你这丫头吵吵什么?你主子还没说话,你先她一步嚷嚷起来?真是没规矩!”黄掌柜可不怕白霜白露,那日她们要被人卖进青楼的时候,他也出来看了热闹。

    两个小丫头片子不足为惧,但神色一直淡淡的宁安反叫他心里头没有底。

    也是,能蛊惑着别人盘下铺子还买了宅邸的人,哪儿会那么容易被激怒。

    “眼下兵荒马乱的,哪个女人不想要早些给自家男人生个儿子傍身?”黄掌柜不以为然,还假意好心地劝起宁安来,“什么身份地位的,都不重要,毕竟抓到手里的才是真的,姑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什么理儿?

    宁安轻笑一声,脸上的梨涡一闪而逝,“店家说得极是。”宁安将碎发勾到耳后去,一下就换了语气,“白霜,我要你拿的身契呢?”

    “姑娘,在这儿。”白霜扬起下巴,斜眼瞧了黄掌柜一眼,捧着小盒子上前来。·

    “白露。”宁安又唤白露。

    只见白露过去打开匣子,估摸着年纪找到姓名黄丰年的身契捏在了手上。

    “您老可瞧好了,你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一张纸上系着。”白露本就不爽这老家伙许久,说起话来更是不留情面,“前东家是好心人,从奴隶堆里头救了你们出来,这是当时立下的契据。”

    黄掌柜冷哼一句,“那又如何?官府都管不到槐江山这儿来,你仗着有我们的身契就想要拿捏住我们?笑话!”

    “是吗,我看黄掌柜您说一不二的,想来店里头的其他人亦是这么想的了!”白露声音大了起来,目光如炬地扫过小厮仆从们。

    另一头捣鼓罐盏熏笼的冯大娘见此刻双方已经剑拔弩张,连忙赔笑来打圆场,“哎哟哎哟,眼拙了眼拙了!原来是新东家!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这里给您赔个不是了。”说着说着,居然想要上手去夺过白露白霜手里头的东西。

    白露扶着宁安急急往后退几步,“姑娘!”

    “诶!新东家!”秋生心里头没什么城府,赶过来想去伸手帮扶白露白霜,被黄掌柜一手推到了柜台边。

    “来人!”白霜气不过了,尖声叫道。

    外间突然就闯进来了十来个汉子,关上了店门窗户,将这闻之阁里头围得满满当当。

    “我们好声好气地同你们说,你们偏偏不要,”白露领宁安落了座,依着宁安原先在马车上交待的意思,厉声斥责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可别怪这些个弟兄们手里头没轻没重!”

    白露与白霜对视一眼,心中都庆幸楼砚昨日安排了人手跟着姑娘,店里头的弯弯道道果然是黑极了。

    看着黄掌柜是个和善面相,暗地里早就是店里的土霸王了。

    宁安瞧不见,但是白露和白霜都瞧得清清楚楚,方才那黄掌柜就是使了个眼色给冯大娘,她才敢上前去抢身契的。

    “前东家乐善好施,谁知道换了个主子,就这么对我们!”黄掌柜双眼提溜一转,开始作起戏来,“东家呀,您将我们救下来,教给我们安身立命的本事,可您看看!来个黄毛丫头就要对我们下死手!她使唤了这么多人过来,连带着闻之阁的脸面都不要了!”

    黄掌柜说得情真意切,横纹遍布的土黄脸上浑泪涟涟。

    “我一把老骨头死了就死了,店里其他的伙计该怎么办?虽说大伙儿都是吃过苦的人,可是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

    冯大娘也跟着哀嚎起来,“什么世道啊!老天呐,新东家叫了这些地痞流氓来糟践我们了!”

    白露和白霜已经是厌恶至极,她们姑娘还没有说一句话,好的坏的全都叫他们说了。

    要不是白露白霜见识过她们那位舅母撒泼打滚的作戏姿态,真真是要拍手陈赞一句妙了。

    宁安还是不接话,只是无聊地开始玩弄起自己的指甲来。

    那头的秋生被撞得晕乎了好久,只觉得耳边聒噪得要命。他觉得这新东家没有说要怎么他们呐,怎么一个两个跟要了命一样。

    本着以和为贵,秋生捂着流血的额角晕着脑袋朝宁安告罪,“东家,掌柜的和冯大娘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他们就是怕……”秋生说到这儿却是卡住了。

    他们怕什么?不就是怕新东家夺了他们的权力,查他们的旧账然后发落掉他们吗?

    秋生是问心无愧的,可自己跟着黄掌柜几个这么几年,多少也相处出了点情感,他不太想众人没有好的下场。

    话到了嘴边,秋生说不下去了,他为难地盯着地面不再言语。

    “多嘴的东西!”冯大娘上来就要掰扯秋生一顿,被身后的汉子一把攥住了手腕疼得一脸褶皱。

    其他伙计见此情景亦有两个想要仗着自己的身量去推搡,结果无一例外被人压到了地上去。

    楼砚从石肃那里要来的手下们都是练家子,寻常人等在他们面前无异于是蚍蜉撼树。

    黄掌柜的泪都干掉了,也没见宁安有一句话,一下子尴尴尬尬,原本闹哄哄的闻之阁也就静了下来。

    宁安又在心里头哼了两首小调子,等到真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了,这才悠悠开口。

    “我听了好半晌,就黄掌柜和这位大娘的声音最大,都说杀鸡儆猴,那就先拿你们两个开刀吧。”

    宁安的声气不算很重,但一张清冷如月的脸配着这样一句杀伐决断的话,叫原本还左右为难的秋生惊愕地抬起了头。

    宁安听见了声响,往着秋生那儿抿嘴一笑,仿佛刚才那个冷绝无情的人不是她。

    底下人得了令,拖着还没有回过神的黄掌柜和呆愣的冯大娘就往后堂去。

    “留口气儿。”宁安叮嘱道。

    “姑娘放心,这事儿咱们做多了,知晓分寸。”

    听到后头痛苦地求饶声儿响了起来,宁安终于正色起来,“现在,你们可以一一同我说一说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长处,叫店里头还需要你们了。”

    *

    楼砚是第六日携着星辉到门口那株桂花树下的。

    他太久没见宁安了,觉得好像是过了半年一样。

    难怪从前阿母说度日如年,楼砚算是再一次体会到了。

    他蹑手蹑脚地摸着黑先去沐浴了一番,等到一身清爽了,这才轻轻叩了叩宁安的房门。

    “宁安,你睡了嘛?我回来了。”

    宁安一定会算着日子,盼着他回来的,楼砚想。

    虽然他今天不敢奢求宁安还会同那晚一样与自己同睡,但实话实说,关于这方面的想法楼砚还是有的。

    软玉温香,佳人在怀,楼砚突然有些一丝后悔,自己将婚期定在了明年。

    见一眼宁安,他就回自己的房里睡。

    “宁安?睡熟了嘛?”楼砚又敲了敲,见里头还是没有动静,定了定,推开了门去。

    屋里头静悄悄的,床榻上的被子被整整齐齐叠放好,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的模样。

    宁安不在……?

    宅邸的灯烛亮了半个多时辰,外头宁安的马车才到。

    “这几日累着你们了,”宁安对护送她回来的秋生以及白露白霜说道。“回去吧。”

    宁安持着楼砚给她的那一支竹杖子,卸下了僵持的肩颈往院子里头去。

    楼砚应当是回来了吧?她从镇上离开的时候遇见了镖局的人,说他早就往家里来了。

    里头的人动了动,宁安噙着笑,“阿砚,你回来啦?”

    “我这几日可忙坏了,店里头的人果然都不太服我。”

    “不过好在你先前给我留了人手。”

    宁安阖上门,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我还将铺子里重新找人布置了一番,以往泾渭分明反而容易叫香气混到一起去,我托人做了好些新的木架子还有罐碟碗盏,过两日了就能换上去了。”

    咦?楼砚怎么不说话?

    “阿砚?”宁安的手顿了顿,就见楼砚拉过了她去从背后将她圈禁在了怀里。

    小没良心的,说了店说了架子说了碟盏,怎么就是不说他?

    宁安想去摸摸楼砚的脸,结果触到了楼砚下巴上的胡茬。

    “阿砚,运镖是不是很累?”都怪她,楼砚都这么疲惫了,她还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这些。

    “好累的,宁安。”楼砚将头埋在宁安肩上,叹口气,“我想你。”

    宁安闭上眼,手上刺刺的感觉落在她心里酥酥麻麻的。

    “运镖好累,我这几日都没怎么阖眼,”楼砚卖着惨,“亲亲我吧,宁安,亲亲我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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