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无绝衰

    亥时一刻,连漫天飞雪也悄了声息,黑夜里姜宅仍是灯火不熄。

    姜颜喝了半盏暖汤后,才见到一脸病容的秋生。

    “小的秋生,见过夫人。”秋生远远地在珠帘后停下步子磕头,“还请夫人见谅,小的前几日得了风寒,不得上前来拜见夫人。”

    “你到底是因为风寒,还是心中有愧?”姜颜凝眉一字一句去反问秋生。

    “你几年前就被明儿派了出去,说是去北疆跟着陈管事历练历练,我问你,这些年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秋生被姜颜问得抬不起头,他对周家忠心不二,可若是早知道楼公子与表姑娘会是这个结局,他……

    “回夫人,我……”

    “秋生,你病了,下去休息。”周固明从外头进来,解下披风扔给惶恐的秋生。

    秋生不安地抱在怀中,仍是不敢起来。

    “母亲,您心里头有何疑问,大可问孩儿。”周固明瞧了眼秋生,又对着秋月使了个眼色,等姜颜摆摆手了,两人才与剩余奴仆垂首退了出去。

    “我如何敢问你的话?”姜颜等周围都清净了,才缓缓站起身来,隔着帘幕与周固明面对面,“明儿,你这个时间带宁安回姜家,真的只是巧合吗?”

    父亲姜太郡对先帝驾崩一事本就心存疑虑,原是打算与清流士族一同商讨上书的,自从前些日子周固明来见过他一次后,父亲就决口不再提这件事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是吗?”姜颜看着早就高出她许多的大儿子,情绪复杂,“是,你与你父亲都是心怀大事的人,你们对着外人如何不留余地,这些年我没有说过一句。”

    “只是宁安,她是我姐姐的女儿,是我的侄女儿,也是你的妹妹!”

    “你是个有成算的,可也不该算计到宁安头上去!”姜颜说着头疼欲裂,只觉脑中一阵眩晕。

    周固明想去搀扶她,被姜颜一把拂开。

    “我只问你一句,与宁安有情的那公子,他的身死可是你的手笔?”

    周固明听了倒是勾起了心事,因他没有急着回答,反倒被姜颜直接误解成他默认了这一桩罪状。

    “你……”姜颜已经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去。

    “母亲,”周固明见姜颜已经面露痛楚,扑通一声跪下来,“不是孩儿。”

    “那公子本就树敌众多,在大婚之日被寻仇也并非是我所能控制的。”

    “我与父亲虽确实用表妹来要挟外祖父,可也明白她是我们的亲人,一家人哪里会心狠手辣到这等地步?”

    姜颜仍旧存疑,“明儿,你不需要在为娘跟前说谎。”

    “母亲!”周固明有口难辩,他是想过解决楼砚的,可他发现这并非易事。好在有人已经先他一步动手解决了这个祸患,否则他还找不到时机将宁安带走。

    “真不是孩儿做的。”周固明就差给姜颜剖开心来证明真假了,“您也知道寻回表妹这中间花费了多少精力,就是小弟他都去过西北几回,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原先是宁家的人趁着姨父姨母去了海上混淆视听,后面又是西北各处战事频繁,我既怕寻不回表妹,又怕寻她途中惊动贼人,这才派了秋生去的。”

    “一来秋生他机灵,遇事变通,不会在外头暴露;二则咱们也好确定表妹身边没有危险,才能带她回来不是?”

    周固明见姜颜仍是眉头紧锁,又换了个说法去解释,“孩儿既说到这儿了,也就不瞒您了,母亲可知要迎娶表妹的那人是何身份?”

    “是何身份?”姜颜本来叫秋生来也是为了多打听点楼砚的消息,琢磨着往后也好劝宁安看开点,毕竟看着宁安那架势比之姐姐姜姝有过而无不及。

    周固明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是如今汗王的异母兄弟,母亲,夷狄人崇尚杀伐,姻亲间无礼节之分,叔侄兄弟相残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表妹若是真嫁给了那小子,还能有几日的活头?”

    姜颜听了果然一下拍案而起,“这如何使得!”

    “母亲莫气,”周固明看准时机又扶着姜颜坐下,“依孩儿看是那人承不住表妹的福气,说句不好听的,死了倒是干净。”

    “唉,只是苦了宁安那孩子……”一番解释下来,姜颜的面色才好了点儿,“你们男儿做事总是横刀竖剑,我见宁安心里头念极了那公子,方才一时情急下……误以为是你下了狠手,是为娘的不是。”

    “母亲如何想,孩儿是明白的,您对表妹的关心自是不必多说,”周固明瞅着姜颜气息渐渐平稳,这才起身去倒了一盏热茶奉给她,“表妹苦也只是苦这一阵子,熬过去就好了。”

    姜颜接过茶来,情绪仍是低落,“那孩子方才倒是被我唬了几句安生了些,秋生这小子也算是有些良心,只是后头不能再出现在宁安跟前了。”

    宁安只是瞧不见,又不是傻的,万一后头将那公子的死都怪到周固明头上来,岂不是原本和和气气的表兄妹要反目成仇人?

    “母亲说得是,”周固明不敢说姜颜的不是,“只是小弟那儿还是从底下人嘴里听见了风声,吵着要来看表妹一眼。”

    “他是个闹腾的,这几日我留在府里陪着宁安,他进不来这院子。”姜颜舒了口气,抿了两口茶来,“底下人的嘴也是个关不住的,新帝登基,别到时候自家出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奴仆。姜家的人我来管,周家的你自己看着办。”

    “是,孩儿省得。”

    “没几日就得过年了,我不在那儿,你父亲那处你得多说几句,一些趁着风头攀附上来的人,后头可得少见。”

    “母亲何不托了秋月去与父亲说?远比孩儿说有用。”

    姜颜却不接周固明这句话,只赶他回家去。“夜深了,你近日也忙坏了,快些回去歇息吧,别忘记明日给宁安请个太医瞧瞧身子。”

    周固明作了礼,“是,母亲也早些休息。”

    一出门去,周固明嘴角的笑就消失了,整个人冷了下去。

    路过宁安所在的院子的时候,不知怎的天上又开始扑扑簌簌下起大雪来,周固明睨了一眼宁安那处的灯火,脚步未停。

    麻烦精。

    宁安这夜睡得不安稳。

    茫茫白雪里,她穿着嫁衣立在寒风处,盖头被吹起来,她抓都抓不住,没了盖头的话楼砚又该怎么去揭呢?

    一想到这儿,宁安就一手扶着凤冠一手提着厚重的裙摆在雪地里去追,画面一转,宁安脚下悬空,直直落入一个巨大的火炉中。

    宁安又急又恼,烈火不留情面地将她的衣裳烧成灰烬,她浑身上下都烫了起来,这叫什么事?她可不能不着寸缕去与楼砚成亲啊。

    此时姜家里里外外都不敢大声说话,刚回家的宁安临近天明陡然开始发起热来,嘴里不知想说出什么,婢女们只听得见暗哑的声音,像是滚烫的茶叶沫子来回在宁安喉间滚动。

    姜颜急得不行,抱着宁安喂药也喂不进去,姜太郡得了消息披了衣裳拿上宫牌就要去请太医,被急急赶来的周固明和周固良又给请了回来,打眼一看后头的章太医气喘吁吁地带着自己的药箱子跟着来了。

    “请夫人先移步,老朽须得先给姑娘把个脉。”章太医擦擦脸上的汗,掏出帕子在床榻前铺好。

    “劳您瞧瞧,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姜颜原是打算今日请太医给宁安看病的,没成想天还没有亮,宁安就开始高热不退了。

    章太医顺了顺气,这才将手搭到宁安的腕上。

    一个扶持丰王的周家,一个世代清流的姜家,他谁也惹不起。

    “……”章太医凝神,诊着诊着心里已经是骇了一跳。

    姜太郡瞧出点什么来,屏退了下人,只余下姜颜以及周固明、周固良,这才开口询问,“章太医,如何?”

    章太医是个人精,早些年也听过姜家大女儿的事情,一见众人担忧的神色,心里对宁安的身份也猜出了个七八分。

    “姑娘从前可也出现过这等症状?”

    姜颜看向周固明,“表妹大概是十一岁时,生了场大病,似乎也是高热难退。”周固明回答道。

    “可是从那以后便无法视物?”章太医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是,太医可是瞧出什么别的来?”周固明也不免皱起眉来。

    “姑娘是中了毒,且估摸时间来看,下毒之人心思诡谲,此毒存在姑娘体内已经有两三年之久,侵入肺腑已然六七分了,怕是……”

    姜太郡一把抓住章太医的手,“章太医……您这是什么意思?”

    姜颜也颤着嗓子慌了神,“章太医,这孩子才刚刚十五,她昨日才刚回家,她……”

    “姑娘身上的毒性积攒已久,寻常大夫瞧不出只当是体虚加上寻常高热来治,可退热的药物却反而会使得毒性蔓延得更快,眼下……”

    年纪轻的周固良已经耐不住性子,凑上前来满眼含泪问,“章太医,您就说可有解救表姐之法?!”

    一语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章太医身上。

    “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但所用之量却得再三试验,否则一个不慎就会酿成大祸;此外每半月还需给姑娘扎一回针放一回血,将体内的毒排出来;此后五个月以内,姑娘不能怄气忧郁,届时也许会恢复个四成来。”

    章太医不敢说得过于肯定,又怕几人着急,俯身用金针给宁安封住了几处穴位,“年节前,我只能每日施针压制住姑娘体内的毒,所需配的药还须我回去后与太医院多商议几番,得出个最好的方子才算是稳妥。”

    几人里头只有周固明还算冷静,“如此,有劳章太医了。”

    太医一走,姜太郡连说几个好字就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姜颜跟着周固良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层层帷幕里头,宁安终于是出了声儿。

    周固良冷眼瞧着,见宁安呢喃的声音更大了几分,到底还是掀开来凑到了她面前。

    “阿砚……你在哪儿……”

    羸弱无力的宁安彷徨地抬了抬指尖,周固明鬼使神差握了上去。

    漆黑的水牢里,随着心底一阵刺痛,楼砚忽然睁眼。

    “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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