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景维多睡得昏昏沉沉的,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连睡着时的神情都未能松快。

    过了一阵,他似乎遭受到了什么猛烈的撞击,额头上冒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脸上的表情扭曲痛苦,不过一瞬便从梦中惊醒。

    塞西听到床边的动静赶忙走过去。

    “国主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唤胡医来看一看?”

    景维多缓了缓,让塞西扶自己起来。

    “不必了,也许是刚刚做了噩梦没缓过来,给我倒一杯水来,我有些渴。”

    塞西点头,转身便吩咐侍女去倒了一杯温水来。

    景维多喝过水后,问道,“景舟何时回来?他身上的伤还要不要紧?”

    塞西接过银杯后又回答他的问题,“国主放心,二王子身上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大约再过七日便能回到王都了。”

    景维多叹了一口气,似心有余悸,“你告诉我景舟受重伤时,我心惊肉跳的,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好在菩提树神显灵,让他得以渡过难关。去宁国这趟,我本不愿意让他去的。此去路途凶险,又不知宁国有多少豺狼虎豹,实在是不得已的下策。法伊则竭力劝我促成此次出行,景舟也有远行之意,我当时权衡再三,也不知竟会让他去这么久又出了这么些事情。”

    塞西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替景维多擦拭干净额头上的冷汗又安慰他,“国主别太忧心,二王子福泽深厚又得菩提树神保佑,遇事都能逢凶化吉。况且此去也算是为二王子铺路,否则朝臣该说您太过偏爱二王子了。”

    景维多沉默了一阵,随后像是在吐露真心话。

    “你说的不错,外面的朝臣,一半皆是王后母家的势力,本就看不得景舟受到重用。我倒是时常听见簇拥幼子为储,安定王后母家之心,以便更好为我珲曜效力的。若贸然行动,怕是会伤及到景舟。如今还好,有法伊则在其中为我周旋,这事情才不算太难办。这次与宁国的合作促成,景舟无疑是最大功劳的,倒也能堵住多数人的嘴。我再熬一熬,在后面控制住局面,这事情行进得便能顺利些,我如今只有两个儿子,也只能有一个堪当大任了。”

    塞西有些不安,“国主,您别说这样的话,您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菩提树神保佑您,您的身体很快便能好起来了。”

    景维多笑了笑最后又咳嗽了几声,“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的,身上也乏力得很。如今只希望少些病痛,多捱一下吧!”

    塞西正要再劝,却听见有人前来禀报。

    “国主,五王子在门外候着,是否让他进来呢?他每日这个时间点都来,只是您在休息,他便没有进来。”

    景维多让塞西将镜子拿来,理了理头发和胡须后方才让人将景罗带进来。

    景罗进来后向景维多行礼请安,继而又在床边坐下。

    “父王,你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今天吃饭了吗?有没有吃饱?”

    景维多笑着摸了摸景罗的头,“好孩子,我好多了,不用担心。最近功课学得怎么样?有没有偷懒呢?”

    景罗摇摇头,“父王,我现在可懂事了,怎么会偷懒呢?只是读书实在是有些乏味,我更想跟父王一起到外面去踢球。”

    景维多轻咳了一声,将脸别过去,“你这个小鬼,不要总是想着玩,该多跟你的王兄学学,你王兄最是博学,遇到不懂的问题该要多向你王兄请教。”

    景罗上前抱住景维多,将脸埋在他的被子上,“父王,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我会好好跟着师父学习的,以后一定能变得跟王兄一样。父王,我好想跟你和王兄一起到外面去玩,就像以前一样。可是现在你生病了,王兄也忙起来了,现在只有景罗一个人玩了。”

    景维多鼻子有些泛酸,伸手搂住景罗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王兄再过几日便回来了,他信中还说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呢!外面有些冷,父王如今吹不了冷风,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到外面去,好吗?”

    景罗轻轻动动脑袋,撒娇一般靠在景维多的怀里,“父王可不许骗我,等到天气暖的时候,父王就要和我,王兄一块到外面去玩。”

    景维多强忍住喉间的血腥味,依旧温和地点点头,“父王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向来说到做到。”

    父子二人东一句西一句聊了一阵,便听见有人通传,说是王后来了。

    景维多脸上的神色很镇定,揉了揉景罗的头后又让他端正坐好,才派人传索里亚进来。

    景罗想起索里亚昨日才对他发过火,心里还有些后怕,低声唤了索里亚一句后便躲到了塞西的身后。

    索里亚给景维多行礼后又照例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景维多冷淡地回她,“不好也不坏,还是老样子,多谢王后关心。”

    索里亚很是敏感,与景维多做夫妻多年,最是能察觉景维多的情绪好坏。这样不冷不热的情绪,分明是对她存了意见,只是眼下当着孩子的面不好发作。

    想到这里,索里亚只能勉强笑了笑,“国主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你我是夫妻,何须这么见外。”

    景维多冷冷笑道,“王后说的是,你我是夫妻,说这样的话倒是见外了。王后与我是一体的,王后的关心我能感受到,只要王后与我一心,不旁生枝节,那便很好了。”

    索里亚的嘴唇有些发抖,面色还很镇定,“国主的心思便是我的心思。”

    不语半晌后,索里亚瞥向躲在塞西后面的景罗,“今日的功课可完成了?你也来看过父王了,不要再再这里打扰父王休息了,快些回去做功课吧!”

    景罗知道索里亚不会在景维多面前提起昨日的事,为了维持她的体面,他也不会向景维多揭发昨日她的话。见索里亚语气放软了,景罗也不好让她再景维多面前丢了面子,很快便应声退下了。

    景罗走后,景维多的语气变得更冷,“王后若是没有什么事,便先回去吧!我有些头晕,我要睡下了。”

    索里亚身子发颤,似乎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一句话,“国主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情记恨我吗?”

    景维多冷冷抬眼看她,“王后心里最是清楚不过,你与你母族所做的一切,之所以我还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因为景罗,也是因为大局安定。既知我的底线在何处,王后还要一而再再而三触碰,那我也与王后无话可将。在孩子面前和颜悦色,已经是我给王后的最大体面了。其余的,我已经给过王后了,是王后自己不珍惜,现在也怨恨不了别人。”

    索里亚嘴唇发白,“国主,我,我……”

    说着说着,索里亚便跪在长毯上,轻柔的绸裙裹着膝盖,紧紧贴在印花地毯上,能清楚地感知羊毛毯的平整柔软。

    “国主,我知道错了。之前做的事情,都是我一时糊涂了。我不该对着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手,其实我也很后悔。景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若不是兄长的撺掇,我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国主也明白,我只是一个女子,要断没有本事能造出一个这样的局。这样一旦事情败露,我便是万人所指之人。国主若是因此大发雷霆,家里便会将我推出来顶罪。国主也会念及我母族的好处,不会过多追究他们……”

    索里亚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为人的艰难与在母族里面的苦苦挣扎。这让景维多有些震惊,与索里亚成为夫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索里亚不得体的一面。

    如今骄傲的索里亚竟低头落泪,倒像是一只折翼的天鹅。见惯了天鹅在冰面上行走,在空中展翅飞翔,偶尔窥见天鹅折翼陨落,实在是有些震惊。

    即便如此,景维多很快回过神,“王后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每个人都像你一般身不由己的话,那这世上所有行凶杀人,害人的,都能变得冠冕堂皇了,这未免也太可笑了。我与王后认识这么多年了,王后现在才露出这样的底色,是不是有些晚了?若是早在你我成婚的那一两年演一演,或许我会心软很多。”

    索里亚梨花带雨地仰头看他,却无法与他对视上,她知道景维多这是恨极了她,如今无论她如何挽回,也不会有什么成效了。

    她慢慢站起来,冲着景维多笑了笑,“国主,我们能做这一对夫妻,您也不是与我一样虚伪吗?若不是朝中极力反对汉人女子成为王后,这王后之位能轮到我吗?若不是国主需要借我母族之势,会宽待我母族至今?还能让杨昭刺心,大方将这王后之位让给我吗?国主口口声声对她的爱,不过也是虚伪至极。倒还是不如与我坦诚相对,这么多年,在我面前连演都不愿意演呢!”

    景维多被她的话气得咳嗽得更剧烈,塞西忙上前扶住景维多,替他拍了拍后背,顺顺气。

    “王后,国主身体不好,您就别再说这些话了。”

    说着,塞西让侍女将景舟给景维多备下的药茶拿过来,让他服下。景维多的气才算顺了下去。

    “给我滚,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索里亚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坦然地走出去。

    经过那杯装了药茶的银杯旁,她停了停,望向浓黑的药茶后似是落了一滴泪。

新书推荐: 赛博海神[无限] 醒芙蓉 归故遥 我在浑元修罗场赠翠冠 咸鱼她要拯救世界 护流光 夏夜起涟漪 遗船 这个白月光我不当了 国民小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