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程，闻灯都显得格外安静。
直至下车，她收拾起所有心情。
她担心的那些与顾氏才学卓绝的员工看看本事的事并没有发生，甫一下车，助理就守在外头，叫了声“顾总”，看到一侧的闻灯，面不改色地跟了句“周小姐”。
而后她跟着顾洲专梯直达总裁办。
专梯是单面玻璃，随着上升，她瞧见外面层层工作的、西装革履、容光焕发的人群，忍不住凑到玻璃前仔细看。
她到顾氏了。
飘忽不定的一颗心好像一点点落回了肚子里。
再光彩夺目的大神，都是以进顾氏为荣的。顾氏像是一座难攀的峰，往届一叠叠的师兄师姐，都将之作为证道之途。
闻灯一眨不眨地瞧着，随着上升，又逐渐迷茫起来。
她去总裁办，可以做什么工作呢？
闻灯捏着指尖，玻璃上映出她清浅的倒影。那侧助理正在汇报事务，顾洲回应简单随意，助理顺着老板的视线看去，瞧见了玻璃上的浅影。
他自诩金牌总助，立即接过导游的活，介绍道：“周小姐，公司专梯常开的有两个，这个可以看到每一层，您下次有兴趣可以试试另一个，另一个窗外对着人造景观，也很漂亮。”
闻灯果然被吸引注意力，“好呀。”
然后她挪回顾洲身边，“哥哥，我做什么工作呀？”
顾洲漫不经心理着袖口，“学习。”
话音落下，电梯门开了。
总助送两人出去，闻灯一眼看见巨大的办公室，落地窗更显宽阔，色调却冰冷，折射出一股子生人勿近来。
弧形的玻璃上是一片片打下来的格子窗，扑朔的缝隙里看到外头场景，两两相对的办公桌一共六张，有一个空着，各司其职，安静静谧。
总助见状解释，“周小姐，这也是单面玻璃，外面是顾总的助理。”
闻灯“哦”了声，又思忖起顾洲说的“学习”是什么意思。
她没思考太久，顾洲径直走到办公桌旁，抬眼看她，“过来。”
闻灯走过去，怀里就被塞了一份文件。
“最近证券公司的一点交锋，你看看。”
她眨眨眼，“需要写观后感吗？”
顾洲撩起眼皮，“不然呢。”
闻灯：“……”
怀里文件并不厚，她却恍惚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重量。
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学习”呀。
顾洲下颌点了下自己的办公桌，“你先在这里研究。”
闻灯看着显出几分肃穆的办公桌，以及做工精良一看就很舒服的座椅，仰起头，“那你呢？”
“我等会儿回来看你成果。”
闻灯一瞬有了压力，一点没客气地坐下来，如饥似渴般翻开文件看起来，入目就是两家证券公司的大量信息。
她顿了下，抬头，“那你回来的晚一点哦。”
说到最后，她声音低下来，“我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
眼前毛茸茸的发顶翘起一根碎发，彷佛在展示主人的难为情。
顾洲勾起一点唇，“不用紧张。”
他抬眼看向助理，总助立即心神领会，“顾总，周小姐以后是要在这里学习吗？是跟杨助她们坐一块？”
“不用。”顾洲沉吟片刻，“我带她，在这儿安排个位置。”
这儿指的自然是顾洲的办公室。
见多识广的总助险些没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且不说老板什么时候有闲情逸致亲自带人，便说愿意让人字面意义上地跟在身边。
——是真要不留余力地教她。
总助应了声“是”，继续道：“我这就去安排。”
办公桌前的闻灯抬头，“可以给我一张亮一点的桌子吗？”
“……”
她没有讲具体的颜色，只说亮一点。总助没忍住看了眼总裁办的布局，那就是不想要冷色调了。
闻灯又看向顾洲，“哥哥，可以吗？”
她并非得寸进尺，刚来顾氏就自来熟地提要求。她心知肚明，这点小事，顾洲压根懒得过心。
但对于她来说这可不是小事。
在一张什么样子的桌子上工作，说不定会无形影响她的效率。
这么想着，眼底就露出点期待。
顾洲避开视线，“随你。”
“谢谢哥哥！”
她开开心心道谢，又想起什么，道：“哥哥，我跟着你学习，学校那边——”
不待话落，总助忙道：“周小姐放心，我去安排。”
于是闻灯一身轻松地开始研读起了文件。
等遇到难点抬头时，发现偌大的办公室已经只剩下她。她低头做好标记，蹙着眉头理解起其中的深意。
刚刚入神，手机响了起来。
她不耐烦地看过屏幕，陌生来电，毫不犹豫撂了电话。
对方又打了过来，她又挂断。下一刻收到导员的电话。
闻灯疑惑了声，接起，导员态度很好，“闻灯，刚校长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呀？”
“……”闻灯解释，“我不知道。”
“正常，刚校长还讲呢，是以前他没多关心你们这些后辈，才没把电话存上，以后得补上。”
闻灯觉出一点稀奇古怪，校长德高望重，并且神出鬼没，又是集团的大董事，怎么转性一样要表达对她的关心。
上次顾闻组的机车比赛，校长也没露面，甚至没表达过一星半点的意思。
她心里惴惴，再看到电话时很快接起，主动道：“校长好。”
校长笑盈盈地，“闻灯，还记得我吗？”
见过照片。
闻灯不带接话，校长已经继续道：“我刚看了你的简历，能力果然一骑绝尘，我老了没跟上你们金融系的速度，竟然现在才发现你这颗明珠。”
“……”
闻灯虽然没实在见过校长，但也是听过一点传闻的。什么雷厉风行冷酷无情，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她试图猜测校长的意图，嘴巴已经接起了话茬，“现在发现也不迟啊校长。”
虽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社交对她从来不是什么问题。见招拆招罢了。
“不迟不迟，金子到哪里我都看得到的。”校长又铺垫了数不尽的关心之语，终于入了正题，“听说你去顾氏了？”
闻灯顿时清明了些许。她沉默的这一个瞬息，校长又道：“还是在总裁办，顾总亲自带你？”
她应了声“是”，补充道：“我不会落下课业的。”
校长笑声传过来，“不用担心你的课业，我这边给你把关。你就好好跟着顾总学，当我给你放个长假。”
又热情道：“下次回学校开个座谈会，分享下经验。”
她刚来总裁办，能开出什么有巨大价值的座谈会。她私心觉得校长是想她把顾洲带过去，她才不要应下这桩事呢。
“哥哥应该挺忙的，可能没时间陪我去。”
那侧校长明了闻灯会错了意，他哪敢麻烦顾洲过来给他开讲座。连忙扬着笑解释：“这么大了还要家里人陪？以你的能力，自个儿来开措措有余。”
“不用急，你现在跟着顾总学习，肯定忙，就当我老头子想见见金融系的明珠忍不住邀请你，等你有兴致了咱们再来。”
闻灯捏了会儿手机，突兀福至心灵，校长根本不是想她或顾洲去开讲座，这通电话打过来，单纯是为了捧她而已。
直至通话结束，闻灯脑袋都有点迷迷糊糊的。
她只是被顾洲带过总裁办而已，高高在上从不低头看的校长就能特意打电话过来夸她吗？
她进去顾家成了顾闻未婚妻的时候，都没有受到这样的礼遇。
闻灯从父母口中知晓顾洲权势大，影响力居然能达到这样的水准吗？
她咬着唇，脸有些烫，眼睛里流露出一些热切。
——校长都这样，学校里其他人得对她多客气呀？
她一时后靠椅背，整个人忍不住畅想了起来。
她正在幻想中美滋滋勾着唇，门突然开了。
顾洲走了进来，和眼睛里熠熠生着光的闻灯四目相对。
闻灯一瞬收起笑，觉得自己刚刚傻笑的样子一定很蠢。
一时恨不得把头埋在文件里。
她才刚开始看文件！顾洲不会就要来检查她了吧。
所幸顾洲只是进来拿一样东西。
可什么东西需要老板亲自来拿。他扫了眼闻灯眼底的文件，指了下她圈起来的地方，又为她翻了两页点了另一处。
无声的指点，闻灯一瞬茅塞顿开，连忙做起笔记。
顾洲一手搭着椅背，站她一侧，指骨轻敲桌面，嗓音沉静，“认真点。”
闻灯忙不迭地点头。
他又离开了。
外头似乎有人在等，应该是拜访的客户，笑着问里面是谁。
门闭合前，闻灯听到顾洲浅淡声音，“家里小姑娘。”
门关上了，办公室重新变得静悄悄，闻灯收起心思。
文件里的信息量太大，她就差一个字一个字点读，不适应中感觉脑袋快要爆炸。
这反倒激起了闻灯的胜负欲。
但她激情昂扬的探索半路止住了。
助理敲门进来，“周小姐，拍卖行的人到了，您要见吗？”
拍卖行？
闻灯上一次接触拍卖行，还是拿了顾闻的卡后去拍东西。
当时她一鼓作气拍完了卡里所有的钱，但她只是不想顾闻好过，又不是自己也不活了。于是留下真心喜爱的那几件，其他的全部交给拍卖会另外拍出去。
——不是什么罕见的做法，多次拍卖的展品本就不在少数。
现在已经拍出去不少，她的资金也重新宽裕。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拍卖行的人怎么会突然来到？
毕竟是顾洲的办公室，闻灯蹙着眉，“他们有什么事？”
助理斟酌着话，“应是要和您赔礼道歉。”
闻灯茫然地看着助理，尽力学着顾洲漫不经心的姿态，眼睛里还是露出零星半点迷茫。
总助身经百战，怎么也不能把问题丢给老板亲自带的人。
他贴心出声：“周小姐，顾总在旁边会客室，另一侧还有一间，您要见的话我让人进来。”
其实闻灯对这位总助是有印象的，还不是什么好印象。她不曾记错的话，总助就是订婚宴那天留在现场的代理人，在顾闻跑走之后，想出点个顾洲的助理代顾闻走一程这个馊主意的人。
但这位总助现在态度好极了。
她沉吟片刻，“那就见见吧。”
她总不能畏畏缩缩连个人都不敢见吧。那她被顾洲亲自带着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
闻灯好面子极了，一点怯都不想漏。
总助笑盈盈地道“好”，恭恭敬敬把人请到了会客室，安排人叫拍卖行的人进来。
闻灯正坐在沙发上喝茶，拍卖行的人一进来便扬起声，“周小姐，您说您这不是折煞我，我怎么能收您的东西？”
拍卖行的老板不是空手来的，他身后跟着一串人，精心端着手里的展示盘。
他拍拍手，第一排齐刷刷掀开上面的幕布。
一片珠光宝气露出来。
闻灯立刻认出这是她遣送回拍卖行的东西。
——她也没要退钱啊，只是二次拍卖而已，拍卖成功才打钱。
大家都这么做，怎么拍卖行还给她把东西送回来了？
闻灯有些要昏厥。
老板捂着心口，“原先您拍的那几样底下人不懂事收了钱已经是大错，这会儿我哪还敢再收着您东西，那些新拍的人能和您有一样的眼光是他们的荣幸，我这边一定处理好。”
“……”
闻灯哪还能听不出来这就是拍卖行眼高于顶的老板，据传在许多大鳄面前都不折腰的。
她东西送出去这么久今天突然讲要给她送回来，那也是因为她来总裁办了？
何至于此。
闻灯端着姿态冷声冷气地回应道：“我给你们就是不喜欢了。”
老板爽快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还给您又把东西拿回来了，这又错了一桩事，得罚。”
他又拍拍手，后面一圈人又把其他展盘上的黑布一掀。
光芒瞬间闪烁到每个人眼底，其中不乏有价无市的珍品。
“周小姐，这是下一批的拍卖品，你看喜欢哪个？我给您道个歉。”
闻灯轻轻吸了口气。
即使是周家资金链没断时，这家拍卖行也不可能在拍卖开始前把东西露出来。真要有想截胡的，那也得付出巨大的财势。
现在就这么直接摆在她面前。
她下意识从中扫过。
还真有喜欢的。
真是要命！
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认真挑上了哪块钻石合心意！
可是对方本就是精挑细选拿过来的，里面有喜欢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闻灯一面为自己开脱，一面艰难收回视线。
一时想找顾洲。
顾洲不在，她看向总助。
总助刚派人出去又回来，过来弯腰低声道：“周小姐，顾总讲您喜欢哪样就留下。”
闻灯不由有了底气。
她先是试探地挑了块切割完美的、光彩夺目的、色泽罕见的钻石。
老板欣慰道：“这块钻石真幸运啊，能被周小姐赏玩。”
“……”
行吧。
闻灯彻底明白了，她站在这个地界，挑什么拍卖行都觉得是荣幸。
她挑了几样喜欢的，想到其中的价值，咬了下舌尖，端的是轻松随意，后靠沙发，正想怎么高贵疏离地谈价格。
那侧老板已经先开口，还有些热泪盈眶的趋势，“多谢周小姐给我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闻灯堪堪出声：“钱……”
老板忙道：“我怎么能收您的钱呢！周小姐，先前是底下人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那一回吧。”
为什么拍卖行老板给人送这么难得且价值高昂的钻石还这么卑躬屈膝。
闻灯一时没接话。
贴心总助再次上线，“周小姐，这些首饰我待会儿安排人收起来，您累了先去休息会儿。”
拍卖行老板立刻道：“是我叨扰太久了，周小姐，下次有新品我们再见面。”
告别的话一出，乌泱泱一众顷刻散了。
闻灯在沙发里塌了瞬，没再管助理说了什么，迷迷糊糊又坐回办公桌前。
她捧着脸。
脸上还有烫意。
——激动的。
天哪！拍卖行老板居然可以那么客气。
她一面想对方没收钱会不会有什么不好影响，一面又恨不得辗转反侧推出顾洲到底什么身份地位。
她只是被带进总裁办而已，就可以被这样礼遇。
闻灯头都埋在文件里，她如果在总裁办站稳脚跟，岂不是明城可以横着走啦？
她看不进去文件，整个脑袋胡思乱想，天马行空。
直至听到开门声重新响起，她蓦地抬头。
进来的顾洲轻撩眼皮，正接住闻灯热切至狂热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