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意识再清醒时狂风乱作,她被粗细不一的线缠绕其中,勒得她生疼。双臂被架起,她下意识挣扎,束缚她的线锋利,彷佛刻进魂魄。
她在风中睁眼,不待仔细端详,听到嚎啕大哭。
目光偏过去,又听熟悉声音:“胆子这么小,故弄玄虚的风都把你吓成这样。”
她视线定住,贺荆然把闭眼捂耳朵的夏茉莉抱在怀里,摸着她头发安抚。夏茉莉穿着病号服,天崩地裂般的哭声不间断地响着,贺荆然无奈叹息:“别哭了,我哄你。”
文殊勾了勾指尖,线缠她更紧。她讲:“好吵。”
没有人理她。
她沿着线看去,在别墅见过的道士映入眼中。
私人医院的复式病房,装饰华丽,那日别墅中被请来抹杀她的道士立于一侧,神色一派祥和,指尖捏着燃火的符,旁边是她的骨灰盒。
招鬼起的风渐渐平息,房间一切如常。
道士收了动作:“贺先生,夏小姐,人请来了,有什么想讲的,可以说了。”
贺荆然看道士按着用来做招鬼媒介的骨灰盒,一旁是无法收拢的线,微微挑眉,有些好笑地看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脸:“这就是给我准备的惊喜?”
他抹去她的泪,夏茉莉缓了哭声,在他怀里抽噎:“贺先生,您既然爱林文殊,我把她招过来,您和她在一起,您爱她。”
她断断续续地重复:“您只爱她。”
“说什么傻话?信这些装神弄鬼的玩意。”贺荆然从夏茉莉后领看她后背,蹙眉:“伤口裂开了,叫医生过来。”
夏茉莉阻止他:“贺先生,您不爱我,就别关心我,我会多想,会当真。”
贺荆然眼尾轻佻:“那就当真。”
夏茉莉猝然抬头:“您说什么……”
贺荆然捧着她脸,“我爱你,说清楚了吗?”
夏茉莉表情错愕,泪水又涌了出来。文殊安安静静地看着,想起小时候贺荆然捧着她胳膊,眼含热泪看她的鞭痕,不厌其烦地问:“你疼不疼?你得多疼。”
她想走开,贺荆然趴在地上抱住她的腿都不要她走。
后来两人交好,总跑去不远处的小吃街。贺荆然举着两个易拉罐撞杯,自言自语:“这是我和祖宗的秘密基地。”
声势浩大,引来一堆人注目。文殊正视他的丢人现眼,夺过易拉罐,正撞上他凑过来的眼:“祖宗,我喜欢你,我只爱你。”
见她不回复,贺荆然小心翼翼地问:“我有没有讲清楚?”
现在,贺荆然目光真挚看着另一个人,夏茉莉抬手一指,她是随手,却正好指到文殊的方向。
夏茉莉声音颤着,分明不信:“那林文殊呢?”
贺荆然顺着看去,他看到乱成一团的线,不知道自己在和白月光对视。百无聊赖地勾了勾唇,“死人怎么和活人比?”
他摸上夏茉莉的发,看着她的眼睛,深情款款的模样:“她骨灰都丢你玩了,还不信?”
文殊恨不得上去撕掉贺荆然的嘴,她剧烈挣扎,捆绑她的线一次又一次收紧。
痉挛般的痛席卷她,她气势汹汹斥骂:“狼心狗肺。”
她想起坠江那晚,冷意密密麻麻刺进骨缝,她想讲,贺荆然,好疼。
贺荆然身上起凉,摸摸胳膊,打横抱起夏茉莉,朝外走去:“不想医生过来,我带你过去。”
夏茉莉后背抽痛,抓紧贺荆然衣服:“招来的东西怎么办?”
贺荆然耐心告罄,嘀咕了句“封建迷信”,随口道:“甭管招来什么,通通绞杀。”
他颠了颠怀里的人,慢下语调:“钱我出,满意了吗?”
缠绕的线直接作用鬼魂根本,文殊以为自己要烟消云散,握紧的拳剧烈颤动。
却听房门声动,心脏处有所猜测般骤然一跳。
贺荆然大步迈过,不待开门,病房忽从外打开。
他险险后退,双眼戾气,勾起一侧唇,看到强势开门的保镖,和中心的沈尽屿。
一向自持的人眉目带冷,看过来时不含半点温情。与他认识这么多年,贺荆然知他本性,只多年权势浸染,再大的事都道寻常,神色总归平和。
贺荆然笑容恣意:“这么大阵仗,抓我去开发布会?”
沈尽屿抬眼,径直掠过他,朝内望去。
他轻扳指节,“带走。”
保镖粗鲁抓过贺荆然,他讶异:“真来逮我?”
声音很快消失。
沈尽屿迈进,聚上气焰嚣张、见到他时又倏忽亮起的眼。
她被绑在半空,又成了鬼魂形态,颜色比周围都浅,阳光折进,不费吹灰之力地穿过她。
沈尽屿心口生燥,文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沈先生。”
道士在一旁,同样惊讶唤了声:“沈先生,您怎么来……”
他声音停住,看了眼阵法中心,心领神会地叹了声:“竟是同一位。”
沈尽屿置之不理,冷淡吩咐:“拆掉。”
不待道士行动,身后保镖迅速上前摘掉密密麻麻的线。
于鬼行动不得的线,轻轻松松被解开。
文殊鼻尖微抽,朝沈尽屿飘去,看着威风凛凛:“沈先生,你怎么才来。”
沈尽屿不言语地看她斗志昂扬的脸,抬起手来,文殊见到,下意识捉上去,穿过指尖。
几日不当鬼魂,又稀奇地来回手指穿梭,不影响她告状:“刚刚好吵,没人听的到我说话。”
沈尽屿抬手为摘外套,他脱下大衣笼在鬼魂身后,彷佛她是个正常人,悉心将纽扣系上。
他从公司过来,衬衫西裤,身形优越。文殊任他穿衣,盯着他领口露出的皮肤,不忘气恼:“沈先生,我要带走骨灰,贺荆然那个混账把我骨灰丢给别人玩。”
颈间忽贴了一道符,黄符融进身体一刻,文殊重新拥有实体,大衣结结实实坠到身上,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文殊自然去看地下没有一同变成实体的衣服,正欲夸赞沈尽屿悉心入微,眼泪猝不及防砸下来。
她茫然抬头,方才的生龙活虎的恼意还未消失,她摸了摸脸,大颗大颗眼泪掉下。鬼魂不能掉泪,她获得实体,积蓄的泪水才坠下。
文殊轻轻“啊”了声,把脸埋入掌心,后背都微微颤抖。
她想与人怒骂贺荆然,却再不像鬼魂形态时轻易说出,一想贺荆然的名字,眼泪便从指缝溜到地下。
他们一起长大,惺惺相惜这么多年,纵使有一日无关情爱,只当青梅竹马,方才景象,也足够让她掉泪。
周围人一语未发,屏气凝神。
这是沈尽屿第二次见她哭,文殊掉泪的姿态与第一次一般无二。他神色难测,看着却闲适平和。
沈尽屿指骨抵着她下颌抬起,另一手把她手捉开,看到她冒泪的眼,难讲是否如上次般漫不经心。
指腹碾过她的脸,粗粝的痕迹慢慢磨人,他噙着笑,唇角露出讽刺,平静说出心中所想:“也为我掉一次眼泪,文殊。”
文殊心口收紧,默不作声地盯着沈尽屿漠然的眼,不知是惊于他荒谬的要求,还是他头一次唤她名字,一时眼角干涸,泪好像也骤然消失。
两人就此般对视数秒,谁也没有再讲下一句。
诡异的气氛维持到落后赶来的助理,他气喘吁吁,握着门框:“沈总。”
房间众人齐齐看过,助理一眼觑到道士,“道长”二字刚出声,想起管家报来电话讲林小姐凭空消失。
一瞬间意识到与哪位相关。
后背倏覆一层冷汗,他谨慎汇报:“沈总,道长清晨抵京,您上午行程满,故而安排到下午见面。”
谁曾想,道士上午间隙,还能再接个活。
沈尽屿应了声,似乎并不打算追究。他从旁接过湿巾递给文殊,嗓音冷淡:“擦干净。”
文殊努嘴,自己擦干泪痕。刚放下手,沈尽屿俯首贴上她冰冷的面颊,不顾众人,拦腰将她揽到肩上。
他带人出门,吩咐道:“带上骨灰。”
话音落下,张牙舞爪的文殊主动圈上沈尽屿,将脸塌进他肩颈深处。
直到被抱上车两人都不曾分开,文殊指尖沿着他后颈向上,捉他头发。
时间尚早,助理坐在副驾,想起总裁办老板接到电话时的骇人神色,偏身问道:“沈总,回别墅吗?”
沈尽屿不待应,怀里的人先探出头:“不要,我从别墅出来找你,今天还没出门。”
“去公司。”
司机得令,车很快启动。
后视镜见老板扣住林小姐的后颈,下一刻车间挡板升起。
文殊反应不及,被撰住唇舌。沈尽屿目光聚她面颊,深捻她肌肤,一点点地加重力道。
她不让他亲,推他的脸,挡他的唇。沈尽屿便顺她的指节吻过去。
文殊指尖一蜷,却没退缩:“沈尽屿。”
她叫他,重复病房莫名其妙问出的话:“你怎么才来。”
隔板若开着,前座的总助该在心里替老板鸣不平。这话没有道理,沈尽屿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息便有所动作。
此时沈尽屿咬过文殊指骨,见到她,碰到她,听到她消失时的心悸才缓下去。
文殊狡黠地笑,仰头凑近她,隔着手指讲话:“你下次早点来。”
沈尽屿抓下她的手指,缠上她唇角,“没有下次。”
文殊捉他头发迫他抬头,下一刻以坐改跪,主动啄他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