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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余

    自那日之后,谢枝更加有意避开李承玉了。除了以免徒增尴尬之外,她还必须抓紧时间在府里找到更多的线索,那日在李渡账簿上看到的那个“马”字,她还没有破解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李承玉打算什么时候送她离开。一旦出了相府,有些事情恐怕就要永远成为一个谜团了。

    “少夫人!少夫人!”扎着双鬟身着粉色短袄的骊秋喜气洋洋地敲开了小书房的门,“你怎么还在瞧账本呀,咱们该打扮打扮进宫了。”

    谢枝闻言,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早几日前太后便传来懿旨,要她和李承玉一同进宫赴宴。

    她任由骊秋摆弄着,扭头怔怔地看向窗外,又下起了大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心想,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就又是一年了。

    骊秋替她系上披风带子,满意地捋顺了狐狸毛做的领子,看着谢枝出神的模样,收敛了些喜色,试探着问:“少夫人,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谢枝被她唤过神来,挤出个笑来:“没什么,就是走了神。”

    “那就好。”骊秋不疑有他,重又有了小模样,“大公子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咱们快出去吧。”

    谢枝犹豫了一下,落在骊秋后头走了出去。

    屋门推开,她看见李承玉正立在檐下,漫天飞扬的雪都沦为他的陪衬。他往日总是穿得素简,今日因着要入宫的缘故,才打扮得同世家公子一般,内着墨色交领软缎内衫,玉带钩勒出纤瘦的腰身,垂一块浅绛色丝绦红白渐染云纹玉佩,外罩驼色对襟大袖衫,兼之他本就眉目隽秀,近日身体好了许多后又少了病气,真如神仙般标致的人物。

    李承玉看到她,于是抿嘴笑了笑,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说:“我们走吧。”

    谢枝觉得好像有雪花飘进自己眼里,不由自主地眨了几下眼,才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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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宴设在撷芳阁的观星台。

    这是三楼的一个露台,此时三面已挂上了厚厚的毛毡,把下得愈发轰烈的大雪给挡在了外头,另一面则架了一座十二扇瑞雪红梅图的镂白玉座绢纸屏风,屋中暖融融得好似春日。宫人们正鱼贯而入摆好菜肴。

    谢枝和李承玉到时,众人正众星拱月般围在李思齐身边。想来她已有身孕五六个月份了,虽衣着宽松,但仍然可以轻易望见隆起的小腹。

    “承玉?”太后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她身着锈红底团花纹外袍,发间金钗熠熠,望之富贵已极。只是此刻她倒不似往时那般冷峻,反像寻常长辈般拉着李承玉的袖子来回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哀家看,你这脸色真是好了不少,人似乎也胖了一些。”

    李承玉含蓄地笑了一下:“多谢姑母关怀,其实都是阿枝照顾得好。”

    太后这时才把眼神分到谢枝身上,且大半是托了李承玉的福,连带着她对谢枝的态度也多了几分真情:“阿枝这孩子是不错,来来来,今日啊你们小夫妻就坐到哀家边上来。”

    她热切地拉着李承玉坐到自己边上。谢枝看到太后另一边坐的是皇帝,双脚像被焊在了地上一样。

    “阿枝,你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啊。”那边已落座的太后又招呼她。

    谢枝一时没敢动,像是感应到她的注视一般,原本在跟李思齐说话的皇帝抬眼看向她,两边嘴角像被一只手抓起来了似的笑,叫谢枝冷得一激灵。她求救似的看向李承玉,却见对方只是微微朝自己点了点头,她这才缩起脖子准备走过去,却听得李思齐开口道:“不行不行,今儿阿枝得坐我边上才行,我难得才能见上一面呢。兄长日日都能见着她,莫非今日都要霸着她不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太后故意板起脸来,眼里却都是笑意,“不过如今你才是咱们这些人里头最娇贵的人,你说的话哀家可不敢不遵从。”

    “姑母就知道打趣我。”李思齐忙朝着谢枝招手,“快来快来。”

    谢枝略微松了口气,坐到了李思齐身边。她又偷偷望了眼皇帝,见他身后跟着伺候的是位年老的宦官,而不是之前常见到的那位容貌昳丽的宋都知,还真是稀奇。

    不过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什么怪事。谢枝收起心思,低声问起李思齐这些时日身子可好,然后听着她抱怨怀孕带来的种种难处。

    可谢枝又不由去想,太后这安排的位置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即便是无意,以大公子细腻的心思,不该看不出这不妥之处,但他还是顺着了太后的意思……

    她甩甩脑袋,努力把这些纷杂的心思甩到脑后。自己左右过不多久便要走了,太后究竟有何考虑,也不会和自己有干系了。

    “哪个女人家不得经历这些事呢?”另一头的皇帝听到了李思齐撒娇似的抱怨,说话了,“你莫吓着了表嫂。表嫂以后可也是要生个胖娃娃的呢。”

    皇帝仍旧和从前一样,带着几乎傻呵呵的笑。

    谢枝却被他的话吓得险些被刚送入口中的菜给呛着了。

    “女人家这怀胎呀,虽说要吃些苦头,但也得看自己夫君上不上心。”太后悠悠开口,“若是承玉,自然能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若是换作别的一些什么人,马虎敷衍的,就不好说了。”

    太后果然不高兴了,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太后一生未曾有过身孕,此事自始至终都是她的隐痛,皇帝这番话简直就是往她的伤处扎针。

    谢枝忍不住朝李承玉悄悄吐了吐舌头,李承玉朝她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

    皇帝正往嘴里塞了一勺雪白的鱼肉,听了太后的话便又要开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男人家自有自己的事要忙,哪能成天陪着女人呢?不过表哥确实有闲。表哥,你不知道朕有多羡慕你呢。朕也想天天玩儿。”

    谢枝假装捋头发,拿手挡在自己右边,朝李承玉隐秘地翻了个白眼。李承玉朝她缓缓地眨了眨眼,谢枝读出他的意思是要叫她心平气和,于是只好愤愤不平地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菜堵住自己的嘴。

    该说不说,皇帝这看似老实巴交天真无辜却一句句都踩着别人痛处的模样可真是叫人手痒。

    文雁正跪在太后身边,小心翼翼地给她起开蟹壳。太后慢条斯理地舀了勺蟹黄,道:“那倒有意思了,陛下是在忙什么呢?在别的女人肚皮上忙吗?”

    谢枝忙要去安抚李思齐,却听得“啪!”的一声响,李思齐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接过花涧递过来的帕子揩了揩嘴,面无表情道:“我吃饱了,困了,先回宫歇息了。”

    “怎么这就吃饱了?”太后颇不高兴,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文雁,你同花涧一道陪着皇后回去,仔细照料着。”

    文雁忙放下手中的蟹,卑躬道:“奴婢领命。”

    看着李思齐神色恹恹地离了席,谢枝心里也不大是滋味。早知自己方才能想些话打断太后和皇帝二人就好了,他们的话叫李思齐听了,心中怎能不好过。

    况且她从孙仲谦提起过,女子怀有身孕时,常有心绪不宁、敏感多思之症,更该小心体贴才是。

    “陛下这些日子,可真是愈发伶牙俐齿,还爱跟哀家作对了。”太后显然没有要把这件事放过的意思。

    皇帝闻言,茫茫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她:“母后,您说什么呢,儿臣什么时候同您作对了。”

    “……”谢枝戳着碗中的白饭,心想,这可真是她吃过最难熬的一顿饭,早知如此还不如装病不来了。

    她听着太后的话蹦着火星子地去,又听着皇帝无辜憨傻地回些似是而非的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过了一段辰光,谢枝依稀听到楼下似乎传来什么异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咚咚咚”上楼的声音,跟打仗了一般。

    太后蹙了蹙那对精心描画过的眉,预备着等人来了责备一番。

    不料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阿枝!”李承玉惊道。

    谢枝下意识站起身来往边上一躲,只见原本在她身后的那扇绢面屏风如山岳倾颓般倒了下来,露出不小心将它撞倒、连带着自己也跌倒在地的花涧。

    可是太后原本备好的斥骂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只因花涧傻呆呆地坐着,既没有站起身来,更别提行礼。她看起来异常狼狈惊慌,发丝散乱,发簪歪到了一边,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雪花融化后留下的水渍。她缓缓地抬起两只手来,屋内的人一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手上淌着血水。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花涧的五官霎时像被人揉皱的纸团一样皱到了一起,然后发出一声崩溃的大哭:“太后,陛下,不好了!娘娘方才在路上摔倒了,还流了……流了好多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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