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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如剑

    朝中一时无人说话。毕竟之前谁又能料到,这个在朝中默默无闻、毫无依仗的柳侍郎,今日竟说出了这番石破天惊的话来呢?

    同样是站在角落里的谢临渊看着年轻的皇帝正苦哈哈地皱着眉头,烦恼地抠着手指,他自己心里却在想:这位柳侍郎真不是一般人物,他自科举进入门庭冷清的六部,却无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的短缺之处,反倒对水利这等实务了如指掌似的,真是……奇哉怪也。

    他心思还没转完,却听得那一头的曹观又开口了:“好,既然柳侍郎今日想在这朝堂上同我辩上一辩,那我也就同你好好说道说道。你说要征募流民做工,节省开□□我倒也想问问你,我大晋河道纵横千里,支流众多,敢问侍郎你要征募多少流民呢?就算只是提供吃住,你又可曾算过这得耗费多少国帑吗?”

    “以前倒的确不够。可是现在却能够了。”

    这话却不是柳眠舟说的。说实话,这会儿他自个也有些困惑地眨了下眼,然后在这方汹涌的暗潮里看向那个帮自己说话的人。

    插话的人是夏洲。他是高肃的门生,谁都知道高肃和李相不对付,他这时候站出来说话,倒也在情理之中。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再过段时日,卖盐的银子不就收上来了吗?”

    谢临渊几乎要笑出声来。

    原本柳眠舟和曹观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已叫这朝堂好不安宁了,夏洲这一句话又把陶攸拽进了这滩浑水里。偏生他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似只为皇帝排忧解难似的。

    陶攸那张风雨不动的脸上,也禁不住抽动了几下眉毛。所有人都在瞧着他,他自然不能再置身事外,只好开口道:“崔尚书,这几年国库都吃紧得很。李相想出这盐政改革的法子,就是为了缓一缓朝廷的用度。可现今这盐还没卖出去呢,这卖盐得来的银子的去处倒是想好了。咱们三司虽然管的是一国财政,可也没有这样花钱的道理。”

    这是一个拉一个下水呢。

    谢临渊又去瞧那个站在百官前列的人。他的脊背惯常挺直着,像一座沉默耸峙的山丘,拦在所有人面前,只投下一道长长的,长长的阴影。

    柳眠舟道:“漕运之利,不可以一时之得失来度量。朝廷年年派发赈济粮,这些年下来,盐铁使心里不是没有个账目。像去年秋收的时候,上京道好几州都起了民变,朝廷又是拨银,又是派军,花的钱还少吗?可重开漕运,虽一时开销大了些,但充实了北方各路的仓廪,每年的赈济粮省下来,还不够填补开漕运的花费吗?”

    陶攸挪开目光,不去看了。他本就无意掺和此事,说过了话,尽了心意,便已足够了,实在不想再继续辩驳下去。唯有曹观急得双脸通红,可他不似陶攸精通水利之事,被柳眠舟辩得一时嚼不出半个字来。

    至于其他人,看李渡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猜不透他的心思,生怕自己站错了风向。虽则曹观和陶攸都以他马首是瞻,但曹观性情急躁,作不得数,陶攸看起来又巴不得想远离这场是非,他们便愈发不敢说话了。

    皇帝惶惑地坐在皇位上,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看一时没人说话,自己更没了主意。

    谢临渊想,没成想年后的第一个大朝会便如此热闹,那不如自己也一起热闹热闹罢了。

    于是他站出来说道:“陛下,方才柳侍郎征募流民之言,不无道理。但重开漕运,不仅是要花费人力,更要花费物力——疏浚河道,修复闸口,加固堤坝,还有建造运粮船只,这些款项大大小小地加到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正如柳侍郎所说,漕运之利不能只看一时得失,臣也以为,重开漕运虽是件好事,但也不必非要急在今年。”

    谢临渊位在中书省右正言之职,分属谏官,不应插手此类实务。柳眠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时候站出来,先是一怔,想了想正要开口一说,一个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人也开口了。

    沉默至今的李渡忽说道:“陛下,谢正言从前在平江府、兴川府、江宁府等地任过县官,通河渠,护堤岸,引水灌田,都颇有政绩。柳侍郎方才所说,虽言之成理,却难免有纸上谈兵之嫌。谢正言经验颇丰,陛下可聊备一听。”

    皇帝听他终于开口说了话,像是终于寻着了依靠,眼睛蹭地亮了起来,向前倾过身子,问他:“那丞相觉得,该如何呢?”

    李渡这时候看了谢临渊一言,看到他略显匆忙地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他便回头看向皇帝:“臣以为,漕运一事干系重大,万不可轻下定论。不如来日再议,诸位同僚回去也可多加商议,最好拿个切实无疑的章程出来,也好为君分忧。”

    皇帝阖手笑起来。过了这个年,他便已是二十有一了,但他自即位以来,或者说自册立为太子以来,几乎从未正经料理过一回政事。所以他笑时,脸上便更明显地流露出一种稚儿般天真又蒙昧的神色来。但这种无知无识或许确实给他带来了真切的快乐,他愉悦道:“还是丞相思虑周全。那今日此事便商议到此,诸位卿家退朝吧。”

    说完,也不待行礼后的大臣门一一退出殿门,他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龙椅,往殿后走去了。王辅安见惯了他的言行无忌,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但仍旧要尽职地规劝一句:“陛下,朝臣尚未告退,您不可先行离开啊。”

    “哎呀,拘泥什么无用的礼节做什么?”皇帝看起来倒是压根不在意,“宋宣今儿给我送了只虎皮鹦鹉来,我都还没玩够呢,哪有心思听他们说那些。”

    王辅安听了这话,也不再说什么了,只默默垂下头,跟着他回福宁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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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官走到殿门口,就像撞上了河道岔口的堤岸似的,各自流向各自的支流。

    夏洲是高肃的得意门生,这会儿略落后他半个身位走在他身边,心里有千头万绪,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今日朝会,他们本想应付盐政改革一事,因为一旦事成,李渡的权势便越盛了。没想到李党这回如此雷厉风行,就连陛下也唯他是从。

    更料不到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工部右侍郎,又提出什么重开漕运来,也不知这背后又藏着什么暗箭……

    他方才在朝堂故意出言把水搅得更浑,原是想趁乱瞧出些什么来。

    “那个柳眠舟,你可知道是什么来头?”到底还是高肃先开了口。

    夏洲作回忆状:“我记得他是上上回科举先帝钦点的探花,只是他出身平民,入朝为官后似乎也是独来独往。说实话要不是今日的事,我压根就不记得有过这么个人。”

    高肃目光沉凝:“如此说来,便更蹊跷了。此人今日所言,颇为老练,但看他如此年轻,之前又毫无政绩,恐怕他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夏洲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陶盐铁使向来不欲与人争论,从他身上倒瞧不出什么。只是今日曹观与他论辩,竟隐隐落于下风。不过,没想到那位谢中书竟也在这时候替李相那方说话……”

    高肃听了后半截话,冷冷一笑:“谢中书……他数典忘祖,如今竟也与李渡同流合污了。不过此人之前被打压了十几年,却有经世之才,如今重回京城,又借一门亲事和李渡化干戈为玉帛,切记对他要小心,再小心。至于那位柳侍郎……你再暗中遣人好生打探打探。我最怕的便是他是李渡使的障眼法,若不是……恐怕这朝里,又得有一番新气象了。”

    夏洲的双眼攫到了藏在他苍老褶皱里的隐秘的担忧,垂下眼:“是,老师,我一定叫人查得明明白白。”

    另一边,李渡这回却没叫刘知恒几人跟着,而是同谢临渊一道慢悠悠地走在狭长的宫道上。

    李渡的口吻听起来很是松快,似乎没被朝上之事影响分毫:“临渊,方才还好有你斡旋。”

    谢临渊的笑里透出几分惶恐来:“丞相说笑了,有您在,我也不过聊作锦上添花之用罢了。”

    李渡看起来却没有接着这话说下去的意思,反而话起家常来:“临渊同我一道回府坐坐吗?阿枝那孩子这时候应该也在家里,你们父女也难得见上一面。”

    谢临渊面露难色:“我同阿枝初一时才见过,而且……而且闹得还不太愉快。”

    “哦?不过我看阿枝平日里连说话都柔声细语的,怎么你们父女俩都会吵起来呢?”

    谢临渊尴尬地讪笑几声:“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嘛。这孩子,在外人面前倒是胆怯,在我面前可是横着呢。”

    两人就这般东拉西扯着说了些闲话,一直走到宫门才分手。谢临渊目送李渡上了马车,面上漫着笑,像旧墙上一幅斑驳褪色的拙劣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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