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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异

    谢枝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簇小火苗被倏地点燃,晃晃悠悠地摇晃着微弱的火光。

    她不相信赵彧,但她愿意相信自己的老师。如此一来,自己的祖父莫非当真……她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如果此事当真,谢家这么多年来的境遇,所受的鄙夷,又算什么?到底是什么人设下如此毒计……

    不行不行,谢枝在心里让自己清醒过来。此事尚未没有切实的证据,万不可大喜大悲,扰乱心神,待有了进展,再去思虑旁的事也不迟。

    于是她又镇定下来,追问道:“老师,那如今可有什么眉目?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

    裴牧居道:“阿枝,你有这份心便已是极好了。但这些事,该是我们大人去琢磨的,你如今在相府,身边没有亲朋可照拂你,你要先小心自己才是。你方才听了我说的话就应该明白,这京中是龙潭虎穴,一不小心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谢枝知道老师很是不喜李渡为人,这回倒没有辩驳什么,再加上自己在京中确实没有什么人脉,细细想来确实很难帮衬些什么,于是羞惭地低下头去。

    裴牧居见她如此黯然,忽地心念一动:“阿枝,你祖父出事后,我便挂印去京,只留了个太傅的虚名。这么多年来,我走遍南北,只为查访当年的证人。但不知为何,待我找到他们时,他们总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故去,是以多年来,我手中的线索仍旧寥寥。但京中还有一个人,或许有些线索。”

    “是谁?”谢枝好奇道。

    “信王妃。”

    谢枝一听,神色便古怪起来,她想到了李承玉曾跟自己说过的话,也不知信王妃和自己的祖父到底有什么关系……

    裴牧居以为她只是胆怯,便道:“她曾是你祖父的好友,又蒙受过你祖父的恩惠,我相信这些年,她或许会有些眉目。只是以我的身份,不好去见她。但如今你和她已有了亲眷的联系,拜访她十分合情合理。”

    谢枝坐立不安了会儿,才点了点头。虽然老师这么说,但毕竟已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知信王妃是否还看重当年的这份情谊,自己冒昧登门问起这样的事,也不知是否会冒犯。但老师尚为祖父奔走多年,自己既是他的血脉,又怎能裹足不前?

    谢枝突然猛地立起了身,看向裴牧居,急道:“老师,我刚刚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或许会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您……您知道朱成碧这个人吗?”

    裴牧居迟疑了一下:“我记得这个人,就在边饷案事发前不久,他因为伪造银票……”他直愣愣地看向谢枝,不可置信的神色几乎要从眼中满溢出来。

    “伪造银票?难道?……”他失魂落魄般喃喃道。

    谢枝本想提起程乐山所供的证词,但这就势不可免要说出她和赵彧曾私下会面的事。不知为何,她原本应对自己的老师毫无保留才是,但内心不知怎的又隐隐想将此事遮掩起来,便转而说道:“这段时间朱成碧又因伪造银票一事而被捉拿,此事我也曾帮过受害的票号几分,所以我也去过牢中见过这个人。可不知怎的,他知晓我的姓名后,一直说是报应。

    “我那时虽觉得古怪,但他始终只是自言自语,不再理会我,我也没有再追问。可第二日,又传来他畏罪自缢的消息。这些事我当时都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想来,不知是否会有干系?”

    裴牧居紧张又抑制着激动心绪地抓着她的小臂,道:“这几日我听寒鸣提起过,朱成碧自缢一案似乎是有些蹊跷。可惜当时我也没有将这两个案子联系到一处,因而也没有向他打听。阿枝,这样,我回去后再好好问问寒鸣此事。至于信王妃那边,你也不必勉强,但若遇着了合适的机缘,也可向她打听一二。”

    顿了顿,裴牧居又补上一句:“你别看她看起来冷淡,其实她的心地十分善良亲切。”

    谢枝眼中闪动着泪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不仅仅是为了可能的谢家的昭雪,也更为了,她这十几年来,似乎第一次可以去做些什么。她好不容易咽下喉间哽咽,勉力如常道:“好,那如有进展,还是让阿归代为传信。”

    “好。”裴牧居抚慰又鼓励地轻轻按了按她的双肩,“阿枝,切记,无论如何,你要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嗯!老师您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谢枝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坚定,同老师道别后,便慢慢往山下走去,原本激荡的心绪也在她的控制下慢慢平静。

    无论结果如何,此事都非同小可,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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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一段时日,谢枝仍旧先去马场骑会儿马,然后回府中管理内务,或是到孙伯的药房中去帮衬或学习些粗浅的医术。皇宫中,李思齐在那回宴席后似乎又闲了下来,常召谢枝入宫,且发现她骑术精进了不少,很是惊喜,便正经教起她击鞠来。谢枝一开始很是胆战心惊,不过时日渐久,也终究习惯起来,竟逐渐也可和李思齐比试一二了。

    唯一叫她挂心的,是谢归春闱在即,虽说此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心中总不免记挂着。

    但近日李承玉的身子看起来倒是好了不少,叫她最觉宽慰欣悦。有时,她会觉得李承玉就像他手植的花草一样,在冬日里奄奄,而经春风一吹,又燃起生息来。

    她抬起脸,正好能从小书房的菱花格窗望见李承玉正在院子的角落里给新种下去的花培土,他的素衣在烈烈的花丛中显得更为清雅。

    谢枝出神地看了半天,忽地唐寻闯进了眼帘,看起来很是焦急地跑到李承玉身边一边说着什么一边使劲用手比划。李承玉听了半截便把手中的鹤嘴锄放到了一边,转身看向谢枝。

    谢枝吓了一跳,难道他一直知道自己在看着他不成?可是看着李承玉的神色难得如此严肃,她不由急匆匆跑出了屋子。

    “怎么了?”她喘匀了气,走到李承玉和唐寻附近。

    李承玉这才说道:“我们得赶紧出门,厌疾要离京。”

    唐寻已得了令去套车,谢枝仍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地看着李承玉:“世子殿下要离京?可他不是前几日才成了亲吗?”

    李承玉抓着她的小臂引着她往外走,一边说道:“具体情形如何,我也还不知晓。只是厌疾从前从未离开过京城,而且他每回做出什么重要的决定,总会先与我商议。这次如此突然,也不与我打声招呼,我心中实在担心。”

    谢枝回过神来,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殿下内中性情骄傲刚烈,恐怕太后强行为他指派的这门亲事,实在伤到了他。”

    李承玉愁眉紧锁,一时也没有说什么。

    等二人坐进马车,面面相觑时,忽然觉出几分尴尬来。

    谢枝想,李承玉要去见君厌疾,怎么把自己带上了呢?

    李承玉想,自己分明是想去问清厌疾的情形,怎么还拉着谢枝一起了呢?

    可是,他似乎好像已是习惯了谢枝在自己身边……他生平很是少见地坐立不安起来,又是想着厌疾走慢些才好,又是想着谢枝可千万不要问起自己她是来做什么的。

    在两人各自窘迫又默契的沉默里,马车辘辘地行驶在路上,直到唐寻一声“殿下”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谢枝望了眼车窗外,已是在京郊了,不过离城门倒并不远,然后才跟在李承玉后面下了马车。

    今日的君厌疾只穿了一身褐色布衣,如一个寻常旅人,但他偏又眉眼俊朗,气质矜贵,两相糅合反倒有些古怪。他听到有人唤自己,先是勒回马头,等见了李承玉出了车厢,脸上漫过犹豫之色,才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主动上前去:“承玉,你怎么来了?你身子不好,不该如此舟车劳顿。”

    “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怎么忽然就要离京了?”

    君厌疾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双唇,像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犹疑地望了眼站在李承玉身边茫然又担忧的谢枝,又莫名心虚地迅速闪开目光,然后才下定决心般说道:“承玉,太后为我指婚后,我想了许多。想我年近双十,又出身皇亲,四肢健全,也算是饱读诗书,可回首想去,竟是一事无成,面对不愿之事更无半分推拒反抗的余地,何尝不是蹉跎年华呢?”

    李承玉了解他的性子,虽看起来整日里潇洒浪荡,其实心思却很重,正要出言宽慰,却见他苦涩又释然地笑着摇了摇头:“承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为我担心,我并没有觉得伤心,或是痛苦。我只是觉得,人生在世,总该想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

    见他不似赌气或一时意气,李承玉紧绷的脸色松了几分,轻声问道:“那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我打算去边关参军,当然,是改换姓名,不以世子的身份。”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君厌疾原本昏沉的双眼焕发出光彩。

    互市一事,朝廷还未正式公告,但李承玉已知道此事,是以他听到君厌疾要去参军,反而些微松了口气。原本边关战事频发,他总是会为君厌疾的安危担心,但互市一开,虽有后患,但暂时总会平和一阵子了。他没有同君厌疾提起互市的事,只是道:“好,你已是大人了,我本就不该干涉你。既然你做出了决定,就好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不过,姨母和姨夫知道此事吗?”

    “我已同他们说过了,父亲虽舍不得我,但最后还是支持了我。”君厌疾没有提到母亲,但他和程悬珠的关系一直有种说不来的僵硬和疏远,李承玉亦知晓此事,也知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君厌疾见李承玉沉默不语了,又瞥了眼边上的谢枝,手心发汗地抓了抓衣袖边,不知从何处腾起一阵勇气来,破釜沉舟般说道:“承玉,我……我想单独和谢姑娘说几句话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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