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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终

    子谨声音里带着柔情,带着怜惜宠爱,带着无奈,又忍不住暗自得意。他把手机放在石桌上。他说那小子非要过来玩!

    她说,来呀。挺好。

    简易到的时候。这边的工作将进入尾声。阿旦已送他们的小妈回去。

    她写过的那几部剧。总有些异想天开。总有些离经叛道。莫名其妙。写做小众电影。出文艺片。又写喜剧。本质里都带着邪性气质。

    她这次写一个男人在少年时遇到一个白衣姑娘。男孩自此便视她为天上谪仙,是仰望是目光跟随不止的恩师,至交,所爱之人。

    姑娘无心向他展现一个恢宏大气的世界。但阴错阳差事与愿违,相识相伴十几二十年,因为与她相识,他的浓眉大眼中逐渐浮现争锋的野心,掌控征服的宏图。狂傲飞扬少年的模样渐渐淡去,从他日渐沉稳冷静的行止里,积累起忍耐与计算的谋略。

    有一次他们分别。他说,他配不上她,远远无法企及。他不喜欢在她面前无可奈何的感觉。不想听到她再说听话,这是为他好。天下之事,他不想都听她说起。他要站在她身边。与她势均力敌。他会走到她置身的地方,无论在哪里。在更大更好的世界,在世界之巅。

    她听完摇着头,失望的告诉他,我只是希望你一生于这世间隐世,自然快乐,开怀自由,远离事端。

    他问她,你这一生都会可都会在我身边?

    她无法回答。这是她第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她不再是无所不知。

    她因此再没有出现。他不再为她掩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欲望与野心。

    终有一天他带着他的乡族离开桃源隐居的生活,他要她看着他为她的世界浴血而去,用他们这个世界的规则把她留在身边,看着他追求更大的尊严,看着他用整个家族建立的商业帝国,冲撞颠覆整片政权领地,看着他站上皇权之巅。他征战的路途越走越长,他的目标与欲望将要吞天地。他成了天下敬仰的王。但天下是他的,他依然未能再见到她。

    直到他最终的时光来临,她再次从那片白光里降世。他已老去。她还是原来的模样。她说,都是我的错……

    他疑惑道,你哪里有错。

    她伤心又慈爱的看着他,她说,傻子,我就是你呀。

    ……

    一代帝王豪雄。出身于江湖商贾,故去之前,说他见到了仙子 。

    这就是他们在藤棠的戏。这次简易若来,正好能看到最后一出戏。

    倒是子谨当时看了她的剧本。目瞪口呆。伸出大拇指。直夸有钱就是好。说完收拾行装接下这个人格分裂的帝王之位。

    他至今还在感叹。这部戏时间跨度有些长呀。

    她问他,你何苦接下来。在家陪他多好。

    他说,他有时候不想见到他。他就想逃。他说他要想一想。

    他说,小千。我想从他身边逃出来。我想做回我原来的自己。

    他从胸口里吐出一口气。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在社交场上玩出繁花来的、一个闪闪发光的人物。现在叹一口气仿佛便老去十岁。你不敢想到一个神采奕奕的完美人物,对任何事躺平不挑剔的颓败。

    简易只是他遇到一个寻常男孩。漫不经心地带来给她看。是很漂亮的孩子。乖巧,机灵。很听子谨的,很哄子谨开心。

    子谨搂着他的肩,得意扬扬,在她面前炫耀,在他面前问她,怎么样!

    大学生当着她的面,反露一脸无奈的笑容,大方地叫她千千姐。

    她当然不会觉得腻味,她习以为常。反常的是她觉得有种甜美。

    不得不说,她不觉得与这个学生相处存在代沟的生硬感,也无需太过谨慎。

    她认为,这个青年身上拥有她和子谨没有的品质。让他俩变得谦逊,乖觉。

    他们那天去镇子里等子谨的这个小朋友。

    子谨对简易言听计从。

    是被蛊惑了吗?是什么东西蛊惑呢?是美好吗?

    子谨自私自恋,懦弱胆小。但她相信,他会陪着简易去死。

    那个清晨,藤棠十里外的镇子还缭绕在厚重的雾气里。

    人走在石板路上,在空中留下暗色的身形。

    村民从四面八方汇聚,去集市上赶早市。

    他们背着篓筐,赶着驴车,在路边就地铺开,售卖自己种养的蔬菜,动物,或者从深山里采来的野菜,香料,草药,颜色斑斓浓艳,丰盛滋润,沾着空气里的露水,裹着泥土青草香。

    她在镇子摊点前,等着买大饼。饼子用油煎,泡米汤,或沾豆浆。炉灶前围满人。油香四溢。一开锅炉,都奋勇争先。

    她抢到饼,提一袋浆从人群中挤出来。

    阿婆蹲在街边的塑料筐前挑青色的葡萄。葡萄从山外由货车运遘,一路颠簸,稍稍翻动一下,就散落一地。已经没有成串的好的葡萄。阿婆就从整筐散着的里面,一颗颗挑。商贩一边交易一边打眼过来,阻拦几声,别翻别翻你个老阿婆嘞都叫侬翻烂了个蛮俺咋么卖喽。阿妈说晓得晓得小后生别心躁。

    一边说,一边这样挑着。商贩一边继续结他的账。

    阿婆一边挑一边跟她说,看你们一个一个的瘦得猴儿似的,又来这山野乡村,也没什么好的,给你们买些好水果,呆会我再去切些肉……

    她站在阿婆旁边,嚼着咸香的饼子。里边加了俩枚土鸡蛋,腊肉丁,酥脆,铺子里有的她都塞进去了,她手里的饼比周边叔伯那些汉子们手里的要厚许多,奢侈许多。

    微弱的一束阳光穿过浓重的晨雾,显露出一丝淡淡的金光。

    简易从镇子口青石廊桥的拱门里走进来,穿着白色T恤,橙色五分短裤,运动鞋,背一只大书包,阳光而灿烂,出现在灰扑扑又暗沉且粗砺的四周街巷里,明亮又醒目。在金色渐散的迷漫雾霰中,隔着一路的摊贩、行人,远远的冲她招手,喊姐!姐!

    简易陪着孤家寡人的唐执五年。前三年吵吵闹闹。后两年,她看着他国内国外陪着简易看病治疗。

    他曾喝光她家里的酒,垂头丧气在她面前流泪。

    唐执说,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你算好了吧。我又见识过多少人。别人做什么事,你做什么事,我自己做什么事,我都晓得其中的利益目的。我觉得大家都这样,很正常的嘛,在这里做做好人,在那里扮扮黑脸,也不能说我们就假,这也是真实的我们的一部份,你说对不对千泉。人嘛,为自己好好的,一生也过去啦。

    唐执委屈的看着她说,可是啊。那小子呀。我自己在简易面前。我就弯下了背,缩起了胸。我在他面前常觉得自己卑鄙无耻,自私恶毒,是阴险小人,做事猥琐小气。我做的那些事,我的为人,我的心思,都像老巫婆。我们都是。都是被污染过了的肮脏。

    他说,他就是一朵小白花。圣洁得像白雪里的公主。

    在他面前,他终于感到了羞愧,无地自容。

    她用吸管喝着袋子里的豆浆。问“白雪公主”,早饭吃了吗?子谨戴着墨镜、口罩陪在旁边。一脸严肃谨慎。

    远远的,她也看到一个穿灰袍的黑色道士。

    没想到蓝亭也在那一天现身。他说,有一个老友,曾经生活在这里。他也在这里等他。说要等他来。他要先去跟他见一面。

    她关怀的看着他。他说,他跟我为了同一个目的。

    她因此便就不再多问。

    等蓝亭去见过韩嘉初。

    在藤棠等他的韩嘉初已无亡魂。他们都知道。韩嘉初知道。蓝亭也清楚。在深山找到他临时搭的最后一个住处,蓝亭见到了山脉那边的盆地和那片青山,和上面如从云端顷泻而下的巨大瀑布。就在柴屋的斗窗外。他记得那边已非本国领土。那山上白浪如山崩雪花,白茫茫一片,一年四季日出到日暮都被框在那扇窗里。窗前摆着一条凳。仿佛有人生前常坐在那里。

    那年,见过纪家老太,决定离开前。他曾问他有何打算。坐在他的公车里,他依然是社会主流精英的派头,他顿一下说,眼下我还有许多事,我有责任和目标。

    未出十年。他仅一次打电话给他。他说,他要去藤棠。他去那里等他来。他事情都做完,一切已交备停当。

    他起身去藤棠。他说,既然知道她不是被偷贩去国外。他总要在事件的根据地找到她。只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去那里找能出力的地方。其它的,他等他来。

    现在他来了。

    他在他草率简陋的屋里,仿佛看到他过的是什么生活。

    以他的世俗功名,在死前已过成了守山人一般。

    其实。他并没有过错。不必刻意做什么,救赎什么。

    当年,他这么谋划的时候。他劝阻他。

    他说,当我去藤棠的时候。应该是我对这世俗已无牵挂执念的时候。到那时,他人生仅剩的问题,就是陈善生。这也将是他为他自己所做之事。他未必能做什么。但总归想求个答案。

    那个小姑娘。不知道什么途径,要来这深山找“狐仙”。

    当年他救不出她的长辈。却不负责的希望,总有一天,这微末弱小之人,哪怕在他的行动中,出一点细微的功劳呢。

    果然。她是个很有见地姑娘。

    简易来。见到子谨最后一场戏。

    他走入年少时小村落里的旧居。依然还是青年气盛时最好的模样。他迈步跨入台阶大门。石砖砌的大院,干净明亮。廊下依然摆着一把摇椅。正轻轻摇着。白衣的她还如当年一样,照往常躺在那里睡觉。他出口唤一声:小白,我带你去村口摘果子消消食。走啊走啊……

    ……简易说,呜呜呜!我不会剧透出去的。呜呜呜……

    ……子谨先送简易回去。再出发去摄影基地拍其余部份。

    她在藤棠阿婆这里寄宿一月有余。由她所引来的所有人与事一概退出藤棠后,她也要与阿婆告别。

    但她没有离开藤棠。

    蓝亭已在荔川边的那座峭崖边等她。他们去寻找隐于深山的秘境。

    待月色逐渐淡去,星星隐去身影,密林的缝隙中露出鱼肚白时。

    她突然想起来问他,两个人是否应该分开行动。掩人耳目。比如,她在明,他在暗。

    他不动声色的说,不用。我们一起。

    草木深深的深处。在弯曲的小径里,树木掩映下开着一朵红色娇艳的山茶花。

    他们朝着那花过去。在一棵大树后面,便露出一座茶山,满山开着茶花,清甜四溢。一条小径,从他们十步开外之处,延伸往山顶。在长藤蔓蔓中,拢着一座茶园。

    一个姑娘笑着坐在那棵古茶树上。穿着沾满泥土的马丁靴,裤角折起来的牛仔裤;脖子后边挂一顶破草帽。

    她看着她说,是呀,你们一起就好啦。

    她又说,我跟他是好朋友。小胖,想我吗?

    千泉没见过陈善生。但她看一眼蓝亭,蓝亭闭上眼睛。又睁开,没有说话。看着树上的人。

    蓝亭不理树上的人。她却不生气。看了他一眼。便纵身跃下树。她赤足踏入草叶。红色长裙。垂满地的长发。却还是陈善生的脸。她亲切的向他们招手。与那张带着点书生气的娃娃脸放在一起,有些叫人不舒服。她说,来,我陪你们一道上去。

    她一边走一边,说,这个女孩的脸,我曾经在一张画里见过。你知道的,我上次瞧见就觉得差不到哪里去,大约是这个样子。就总是很喜欢。

    她的额间隐隐现出红色的纹。黑色的瞳孔,面有笑颜。血红长裙。长发垂地。身沐光辉。赤足而不沾尘泥。她的声音在说话间已辽远悠长,如自世间的天外,历史的远古处荡来。魅惑,尊贵。她此时已停下,负手立于他们身前阶上。她原不觉得“她”高,可“她”仿佛俯瞰众生,她自觉微缈如尘。她听着“她”垂目看着他说,我喜欢,你也喜欢,我便让你再见一见。

    她依然没有回神。方才还在山道中。眨眼立于庭院间。听他们说话间。她心里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仍是摈住呼吸,强自镇定下去。不让自己听到心如鼓擂的声音传得满空间都是。

    她却见蓝亭一脸鄙夷。

    她说,你说神做恶。你对这个小姑娘做了什么恶行,你希望她为你做什么。

    你知道,她能找到我,你便能找到我。

    千泉她一无所有,无可放弃。

    唯一不能放弃的。在十多年前,她也已早早的放弃下去了。一切尘埃落定。再无可记挂的前尘往事。如今一心一意。

    赤条条只一条命。她将要弃之如蔽履。不是直接了断毁灭还要授与他人。让那些有贪图的眼睁睁看着他的宝贝被寸寸消耗而无可耐何。

    她了然道,啊,你无所谓。

    她哂然一笑。仿佛觉得面前的凡人很有意思。她摇摇头笑道,她们认我是狐仙……我也实非那畜类。因着是你,倒也无妨了。来寻我之人,多是名利,欲念,一个个若细说起来,不过也如是。天地之间凡事有所求,必有所失。归根结底,也是一脉同源。

    她说,你之请,我自然也应你。你要换命,就换命。你要死,我便允你死。如这小子所言……

    她负于身前的玉指青葱,掩于红衫长袖下,此时浮出涛涛绿线。如水里流荇,如浪潮。从足迹之下,自发丝之间。伴随着山风四起,茶林飒飒,悠然间伴随哀鸣幽咽。

    她说,只有一问,我还想听一听你说。

    千泉看着“她”。她不知“她”为何物。她此刻一袭红衣立于漫天的青光之间,而天地色变。如众星拱月般,异象也为“她”臣服。如果她有眼能看清它们,估计也是讨好谄媚的狗腿模样。因此,她的模样姿态如天地之主,万物之神,无所不能。

    只是她自然不会忘记南山宿眠的青丝。异兽。女子。

    “她”说,是了。你家人确为我所囚。你恨不恨。你何不求我放过她?

    她垂下眸去。她说我只来求这一样。

    “她”很满意。“她”点点头说,我应下他们所求。也与他们作了交换。想来,不太好违背约定。你这求,求得好。

    “她”坦然道,他们好与不好,我也并不太关心。

    “她”这般说着,又与蓝亭道:你不如这小丫头。她信我。你却不信。

    “她”无语地说,他只是想收服我。收我做他的侍臣。你以为杀我是他的目的。丫头。有些事,你不能靠他。人心易变。以前他确实想杀他的神。何况,我告诉你,他杀不了我。也收不了我。

    蓝亭垂首而立。仿佛间茕茕孑立。他垂手立着。又仰起头。看“她”:有传说,祖上得遇一神鸟。于山草莽野间,如银白月色,振翅有神辉。于虚空落,又坠于虚空。鸣啼有异响。

    他说,只是个鸟。

    在被营造成的圣洁美好的环境里,掷地有声。

    “她”微微抬起下巴。能看到“她”身边漫起如潮涌的莹白色的光隐隐透着蓝透着紫,浓烈饱满。自四面汇集,如自然之力。

    接着,如无垠草地映着洁白月色,如羽翼,有细密的羽翎,带着淡淡的月色光华,从虚空中落下来,又坠入虚空。虚空里破土黑色如枯枝的利爪。凶猛的向他扑去。

    他的长袂随风翻起。黑色利爪在他身前碎成韱粉。

    在他面前化成尘埃的利爪,又突然在他眼前凝成。却只在他心口处轻轻一弹。她抬起手指在虚空中轻轻拂了拂。“她”说,你说的可是如此这般。

    他一笑,神色轻谩。

    想起以前陈善生说,你家不是做这个的吗?

    他问你信吗?

    她说信。

    他说是封建迷信糊弄人的啊你信!

    沉默。

    他说没事以后遇着什么事有我在。

    她点点头说,嗯。

    他说,杀,我杀不了。收你?笑话啦!还有个好笑的:你猜,我除了见到那鸟之外,我还见到了什么?

    “她”的长发盘绕在她的脚边,如有生命的海藻。赤着足,肌肤雪白,仿若寒冰。她的指尖有白玉般的光。那种莹莹的光华,丝丝缕缕缠绕在她周身,若隐若现如神衹。

    光华如仙的的“她”看向他。天地骤黯,冰冷煞人。

    “她”说,也算主仆一场。人类,生命如此短暂,极尽全身之能尚且渺如蝼蚁。为何如此执着。

    千泉知道。这个老道士有心利用自己。如今,倒是来为自己求个解脱。

    停在他胸前的黑色利爪,微微曲起。

    她焦急地喊他,道士。

    你说你要报仇。你如何报仇。

    道士闻言。看向她。眼神如水化开。嘴唇微张,你走。信我。

    利爪还停在他胸前。像随时崩断的弦。

    “她”突然有些落寞。说,你且去。你要将你的寿数全给简易,便全给他。毕竟我要的也是你。你看外面这片茶园。如果没有你们,怎能如些灿烂美好。总要有人供奉。你去吧。

    道士也说,去吧。

    她跑下山。

    她能看到盆地里的万家灯火闪烁。

    她每跑过一片垦地。那片地里的茶花便如打了鸡血般,簌然一阵抖动。绽开满树花苞。枝伸得极展。花开到最大。

    在山底下的小沟渠里。湍急的小溪流,载着许多鲜红欲滴的落花西流去。她在河边小酒肆里坐下,嗓音颤动,她喊一声老板。要了一碗酒。

    半年后。她觉得生命流逝殆尽。

    她突然间仿佛看见愤怒咆哮的子谨,子谨问她,为什么选择他。选择简易。因为自己的缘故,还是因为唐执的成份。

    而自己说,只是随便的选择。她的随便与任意,便是最好的交待。

    她又看见南山宿眠沉入山川的落日余晖。她看见自己挣脱孤寒泥淖,仰头迎着那最后的太阳,最后的一缕暖意,狂奔而去。

    所有黑暗里那唯一的一束光。那里面有谁。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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