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她没站在第一排，所幸影山也及时刹住了车——照朝一边把两只手掩饰般地紧紧攥在一起，一边这么想着转开了目光。刚才那一下实在是有些突然，大概影山自己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所、所以，差点就要伸手去接他什么的，只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抬手的动作比下意识的反应速度快得多，等到照朝的脑子转到足够清楚、足以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程度，她已经身体往前一冲，摆出了那个伸开手臂、想要去接人的造型，还引来了旁边山口的注意，“……天海同学？”

    装什么都没发生是不可能的，再说以影山的运动神经，轻松站住也是小意思。余光还能瞄到西谷学长拍着影山的肩头、大声调侃的样子，照朝挺直腰杆，尽量不动声色地长出了一口气，干脆比了个生硬的祈祷手势。

    “我祈祷一下，祈祷咱们抽个好签，”理由那是张口就来，为了增加说服力，照朝还抬高了紧握的手晃了晃，“保佑保佑。”

    山口停顿了半秒，然后扭头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她的脸。负责后勤的同级生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半晌之后才继续道，“是呀，希望咱们组……嗯，要是能抽个四道的话就最好了。”

    刚才的反应一言以蔽之就是“做作”两个大字，照朝自己心里都清楚得很，山口应该也有看出来她的不自然。但人家是个厚道人，多余的话也没说，反倒是顺着她讲了下去，照朝感激地弯了弯嘴角，想要接几句片汤话把这页翻篇，却又被人吓得一个激灵。

    “就是，有一年级了不起吗！”

    气势汹汹的宣言跟刚才如出一辙，这回开腔的是照朝她们红组的箭弓学长，旁边还自带一个帮腔的，是那天最先提起来接力队缺人这事有解决办法的、排球部的田中学长，表情凶恶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颜艺了，“一年级怎么了，我们可是有两个一年级的！”

    “没问题，大家都由一年级来抽也挺好。”面对着这么浓重的火药味，一开始举手提问的白组男生倒也没被挑起来情绪，语气还是彬彬有礼的，甚至还带着一点轻微的笑意，“总之我们是定下来了——”

    都是A组、都是种子队的人，大家都在同一片田径场上练习，其他两个团的主力阵容是什么样子，这些天下来照朝也都搞了个一清二楚。比如刚才代表白组说话的这个男生，就是二年五班的王子山英雄，据说是网球部的王牌。

    早些年间网球被称作贵族运动，据说玩起来还挺烧钱——照朝没学过网球只看过比赛，但千歌小姐会打、打得还不错，所以也稍微有所耳闻。这位王子山学长在漫画里就是那种校园王子之类的角色，每次来看白组训练的人都是最多的，其中女生占了绝大部分。

    这种场面总让照朝想起在北一时的及川学长。她中学一年级那次运动会，当时已经三年级的及川学长临时帮人参加的跳高，结果消息流传得犹如长了翅膀，那天来加油的有不少外校的女生不说，还有其他组倒戈过去的，从助跑开始欢呼声就震天响——

    一不小心就有点扯远了。总之王子山学长本人除了有点端着之外，倒没什么原则上的大毛病，说话做事都是和颜悦色彬彬有礼的，也没有那种前女友一箩筐之类的烂事儿烂传闻，在女孩子里人气还蛮高。

    这一点上也和及川学长有点像。但这样的人在一部分男生眼里，那简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看起来田中学长、西谷学长和箭弓学长都是其中的一员。并且，这样的人也绝对不能说很少，王子山学长刚讲完那句“定下来”、对旁边比了个请的手势，照朝就听见不知道哪里的人群里冒出一声响亮的“哼”，似乎有人用鼻孔对着天空出了口气。

    对于这种反应王子山学长像是已经习惯了，眉毛都没动一下，抬着的手臂也没有放，脸上的笑容更是如常的温和。只是苦了白组那位一年级，本来就是个有点内向、跑得像小兔子一样快、胆子也像小兔子一样小的女孩子，让人这么一哼，哪怕其实不是对着她的，也整个人都抖了抖。

    就在这种时候，对面白组那边又有人往前迈了一步。从照朝站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站在她前面一排的田中学长本来要说什么话，结果活生生地咽了回去，光看后脑勺都有点不知所措。

    站出来的人照朝也认识，是这组的一棒，也就是排球部的清水学姐，名副其实的美女经理。黑发的美人学姐揽住了那个一年级女生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声音很温和，“没关系的，就是去抽个签而已。”

    学姐倒是没有瞪人或者反驳，只是做的是个小声耳语的姿势，音量却足以能让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田中学长愣了半秒，有点懊悔地用手拍了一下额头。

    “就是就是，去那个大高个旁边、然后揪一根红丝带就可以了。”这回接话的是白组A队的二棒木下，跟清水学姐一样也是排球部的人，伸手往投票箱——现在应该叫抽签箱了——的方向一指，还亮开嗓门喊了影山一声，“喂——影山，你表情轻松一点啦，看把我们的一年级给吓的！”

    怎么就吓人了，影山这种表情她可是很有发言权的，明明就是在放空而已，怎么看也没有到吓人的程度吧。理智上明明知道这位出来说话的学长只是在转移话题、让气氛轻松一些，照朝却差点忍不住想要反驳。

    尤其……影山一瞬间那种带着茫然的空白，就好像真的被迎面扣上了一口黑漆漆的大锅、连方向都找不到了一般。把这样的表情尽收眼底的时候，照朝也感觉自己的心脏微微一颤，像是被绷紧的琴弦弹动了一下。

    真是的，非要欺负老实人是怎么回事啊，想要转移话题也总有别的方法吧？这么想着的照朝险些真的从人群里挤出去，但也知道不能真的去，于是只是在心里碎碎念了一番，结果倒是真的碰上了转移话题的，“喂，天海、日向，你们两个也去！”

    刚才说“两个一年级”的时候，照朝还没有太明显的实感，这回被田中学长点了名，才意识到这其中也有她的份儿。不少视线从四面八方地朝着她投射过来，照朝不用抬头也知道，那些或者好奇或者期待或者兴致勃勃热情高涨的目光里，也有影山的一份儿，藏着的情绪却不是那其中的任何一种。

    ……真是的，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暴露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照朝实在是没有和影山对望的勇气，她真怕自己一不小心没控制住，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掉下眼泪来，于是往反方向扫了一眼，正巧就对上了日向的眼睛。

    集合的时候这边人实在是有点多，除了菅原学长和泽村部长这样下了课时候来加油打气的，B组的队员也都在，日向站的地方和她之间还隔了几个人。此时此刻的男孩前倾着身体，对照朝投来询问的眼神，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铺满了期待，和一丝从不曾掩饰的欣喜。

    “要过去吗？”虽然没有出声，但那双蜂蜜色的眼睛是这么说的。日向竖着一根食指，冲着影山的方向、或者说是抽签箱的方向一点一点，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问她要不要一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照朝的余光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像是有人飞也似地蹿了过去。那个白组的一年级女生真的像是小兔子一样，冲到抽签箱前面薅了一根红丝带就跑，然后迅速地回到白组的阵营里，躲在清水学姐的背后不出来了。

    “我们是5道，”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在场的人谁也没反应过来，只有王子山学长迅速地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接过丝带飞快地瞄了瞄，然后把底端的数字展示给大家看，“白组A队，麻烦帮忙记录一下吧。”

    最后这半句是跟学生会干部旁边的男生说的，照朝有点印象，应该也是个一年级。这个男生手里还攥着笔，像是刚回过神似的哦了一声，晕头晕脑地就要往纸上记。

    “稍等一下！”这回是蓝组的人先不干了，站出来说话的是一个个子不算高的女生。这个女孩子照朝见过很多次，也是女足社的成员，跟她一样是跑第三棒的，加速能力真的超级猛，“你们先抽、还要先说结果的，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了啊？”

    “诶，怎么了吗？”王子山学长仍然是带着微笑的，倒没因为说话的人有什么区别对待，“全国大赛分组抽签也是抽一个翻一个的呀。”

    在场体育社团的人可不少，这话是有点扎心的——照朝听小森部长说过，前些年的时候乌野的体育社团成绩很不错，但这几年确实是有点没落了，现在在场的这些社团，IH能说打进县资格总决选的，可能都是凤毛麟角，更别提全国大赛。

    IH预选赛就在眼前了，这话一出照朝就知道要糟糕；果不其然那边就乱哄哄地吵起了嘴，中间还夹杂着王子山学长“减少了一个错误答案其实应该感谢我们”云云的概率分析。只有影山一个人，有些孤零零地、不知所措地站在抽签箱的旁边，抬头瞄了瞄四周，又放低了视线。

    明明个子那么高，现在却显得像是小小的一只，连肩膀都塌下去了。照朝总觉得自己恍惚之间回到了小时候，恍惚间看到的似乎，是小时候垂着头在班级门口等着她一起回家的影山；还有那个往后退了半步的样子，真的像是一只把自己缩成团的黑色小猫……

    ……总感觉心里被揪扯得很难受，照朝突然就很想抱抱那个笨蛋，只抱一下就可以。她正在盯着那个垂着头的身影看的时候，突然又被叫到了名字，“天海——”

    “——还有日向，”这回开口的是她们红团的团长吉田学长，被点名的也不止照朝自己，男孩的眼神还在半空中飞快地跟她碰了一碰，“这样下去要没完没了了，”学长感觉满头都写着疲惫，“你们两个也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