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凉棚这边的人有这么多，一时半晌的却也没人说话，气氛有种微妙的凝滞。照朝扯了扯嘴角想要说点什么，一瞬间脑海里却像是空白的。

    别管听了影山的回应是怎么想的，就算心里打翻了一百个五味瓶，她这会儿也得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因为无论怎样，这都不过是她和影山两个人的事情而已，照朝不想，也知道自己不该把别人牵扯进来——

    想扯出一个微笑，脸上的肌肉却都是僵硬的。照朝感觉自己的脸都要麻木掉了，所幸终于有人拯救了她，响亮的大嗓门老远就能听见，“老师、快点快点——”

    冲过来的是两个一前一后的人，跑在前面的是排球部的田中学长，额头上绑着的红色发带还在脑后飘扬；而被紧紧拽着、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年轻男人就是刚才日向和伊集院班长说的宇佐美老师，也就是乌野的校医。

    “终于来了！”人群立刻像是摩西分海般地让出了一条通路，连日向都往旁边跨了半步，张嘴就想说话，“老师——”

    “……知道、知道的。”宇佐美老师本来就是看着有点颓废的类型，这么一跑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喘了口气，双手往下按了按，一看照朝还愣了一下，“怎么是你啊？诶，不要起来，”见照朝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年轻的校医赶紧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躺着别动。”

    老师都发话了，照朝顿时被七手八脚地按了回去，躺在床上有点窘迫。她知道校医老师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中午送学姐去医务室的时候，她就跟宇佐美医生打过照面了；结果半个下午都没过，自己也成了被抬着送进来的病号。

    这种时候感觉说啥都不对，照朝就只是装傻笑了笑，偏头的时候却和日向的目光相遇了。

    虽然让开了一点，但日向仍然牢牢占据着她躺的床边的位置，也仍然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男孩的神情本来已经有点松动的意思，却像是因为宇佐美老师的那句“别动”又绷紧了神经，就好像一颗心又提到了喉咙口，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铺满的担忧底色也是有增无减——

    “我记得你，是跑接力的对吧？”宇佐美老师抓着照朝的手腕按了半分钟的脉搏，又试了一下她的指尖和掌心，“心率还是有点快啊，不过手倒是不算太凉。现在冷吗？”

    ……当然不可能觉得凉，因为校医老师试的，是她被影山一直握在掌心、握到刚才才放开的手。照朝垂下视线抿了抿嘴，虚虚地蜷起手指拢成拳头，感觉属于影山的熟悉温度似乎仍然残留着。

    从指尖到掌心，就好像此时此刻青梅竹马的男孩停驻在她脸上的目光。只有在照朝没有回望他的时候，那目光才会悄无声息地投向她；如果她顺着那仿佛能回程实体的视线看过去的话，影山大概又会立刻移开眼睛吧？

    五味杂陈。短短的两个字就这么卡在了喉咙口，照朝第一次想回答的时候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她垂着眼睛清了清嗓子，尽量口齿清晰地回了一句，不知道对着谁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冷的。”

    “嗓子怎么这么哑，不会是刚才让风吹得着凉了吧。”宇佐美老师眉头一皱，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照朝的脸，“脸色也不怎么好，你现在感觉心慌不慌？要么还是挂个水吧——”

    “还可以——”前面的问题刚回答了半句，照朝一听“挂水”两个字就知道要糟，眼见着余光里正在观察她的琥珀色眼睛瞬间瞪得圆圆，赶紧出声打断，“不用不用！”

    之前训练间隙休息的时候有聊过，她们接力的这四个人也有个共同点，就是从小到大几乎从没进过医院，日向还拍着胸膛宣告自己记忆里就从没打过吊针。俗话说笨蛋是不会感冒的，大概真的如此吧，照朝自己就是，感冒发烧从来都是少之又少——

    ……这么一搞，就像她真的很严重的样子啊？本来就已经很兴师动众了，照朝一点都不想这样，干脆一把按住了日向的手。

    橘子色头发的男孩本来应该是想说话的，一双大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被她这么一按才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巴。照朝安抚地在男孩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顺便特别真诚地望着校医老师眨眼睛，试图传递自己的坚持。

    “那个，我真的还好，”照朝放慢了语速，仔仔细细地重复着，一边想要坐起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引发了身边一片“当心当心”的连声惊呼，“现在已经感觉好多——”

    “了”字还没说完就感觉垂在床边的腿上传来尖锐的刺痛，照朝差点就要嗷地一声叫出来，想想这里都是人，才在最后一秒咬紧了牙关，却还是一瞬间眼泪就转满了眼圈，脸都有点扭曲，“嘶——”

    这会儿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看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照朝表情这么一变，立马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地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排在最前头的就是日向，“怎么了！”

    把嚎叫咽回去变成吸气已经耗费了全部心思，照朝实在是没有余裕再回给男孩一个没事的表情。这回按住日向的是宇佐美老师，顺便当机立断地掀了盖在她膝盖上的毯子，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抽气声。

    “啧，”饶是身为校医见多识广，宇佐美老师也不由得咋了下舌，“怎么搞成这样……”

    这回再嘴硬说什么没事估计也没人会信，照朝干脆彻底噤了声，被扔了一句“老实坐着”也没顶嘴，乖乖地坐在床边等着宇佐美老师去找药。

    刚才只是影影绰绰地知道自己摔倒了、大概膝盖也擦破了，摔成了什么样子却是自己也第一回见。彻底沉入黑暗之前还留着一点残余的意识，照朝还记得自己为了不磕到脸，倒下去的时候是用尽全力往旁边侧了一下的；再加上跑步穿的又是短裤，所以整个小腿垫在地上的部分都破了皮——

    暗红的一大片擦伤，从膝盖差点要蜿蜒到脚踝。并且因为刚才她把腿放下去的时候撞到了凳子，表面又有些轻微的渗血，一打眼看上去确实有点吓人。

    ……这还是她看不太清具体细节呢。视线一片模糊，照朝想要抬手抹掉眼泪，又想着自己隐形眼镜还没卸，短裤的口袋里也没有纸巾，于是就只是抖了抖睫毛，想要让积蓄的泪水淌下来——

    “……很疼吗？”

    刚刚滑到腮边的眼泪被伸来的手接了个正着，男孩轻声的询问在距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来。照朝抬起眼睛，望见的是一片漂亮的琥珀色。

    眼睛的主人为她轻轻地擦掉了眼泪，目光几乎是锁在照朝脸上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感觉男孩望着她的样子像是有一百句话想要讲，照朝放平了语气，用尽量和缓的调调说，“不疼啦，是真的，刚才就是碰了一下，才——”

    “行了吧你。”找完东西的宇佐美老师没好气地出声，顺便当啷一声把手里的托盘放到旁边的凳子上，里面装着的一大堆瓶瓶罐罐都乒铃乓啷地跳了跳，“你也是，往旁边点，别在这堵着占地方。”

    这话的前半句是跟她说的，后半句是跟日向说的。男孩吐了吐舌头，赶紧蹦起来往后躲了躲。

    “别才来才去的了，腿伸出来，赶紧。”校医老师像是真生气了，照朝的动作刚慢了一点点就挨了训，“看我干嘛，清创啊，你看你那么一大片，当操场很干净是不是？”

    这种时候闭嘴装鹌鹑就对了，照朝按照宇佐美老师指挥的摆好架势，不管人家说啥都点头嗯嗯嗯是是是对对对，直到被说教到“有什么值得你们搞成这样的”，才终于没忍住回了一句，“也不一定吧……”

    “不一定？”宇佐美老师一眼横了过来，照朝顿时闭了嘴，心下暗恨自己定力不足。

    可是……心里又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小小声地反驳。如果这次拿了冠军，红团就能总积分第一；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如果没这么用尽全力挣扎一下，那是不是也太可惜了一点？

    上一次是在町内会棒球队的最后一场比赛，她冒了险，却只差小小的一步没能拿下胜利。可是这一次，同样的机会摆在眼前，照朝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还有日向跟她说过的，要拿冠军，要得第一——

    说起来还没来得及问呢，比赛的结果到底怎么样。照朝突然心里有点忐忑，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提这件事，该不会是因为——

    “我、我觉得……”

    是被轰到一边去的日向颤颤巍巍地举手了。男孩一开始还有点结结巴巴、没什么底气的样子，跟照朝在半空中碰了下眼神，却突然理直气壮了起来。

    半瓶生理盐水眼瞅着就见了底，宇佐美老师把瓶子放回到金属托盘上，清脆的碰撞声听得人有点牙酸。他抬起眼睛瞟了瞟日向，用鼻子哼了一声，“嗯？”

    平时颓废得恨不得眼睛都要睁不开的人，这么刷刷丢起眼刀还真有点那么回事。但即使这样日向也没被吓退，反而大大方方地重复了一遍，“我觉得、照朝同学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