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照朝同学，我们也拿不了第一啊！”
日向这么一站出来，就像往烧热的油锅里点了几滴水，小小的凉棚底下顿时噼里啪啦地炸了锅。从箭弓学长到伊集院班长再到田径部学姐，每个人都打开了话匣子，中心思想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天海说的总是对的”。
宇佐美老师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成了集中轰炸、还是接连不断车轮战的牺牲品，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呆滞。照朝尽最大努力忍住不笑，余光正好也瞄见日向正冲她使眼色。
男孩扬着下巴颏，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很是骄傲的样子。只开了个头便功成身退，确实是有资格骄傲的，照朝索性短暂地放任自己翘了翘嘴角，用手遮住嘴巴，凑过去压低了声音，“真的拿
了第一呀？”
第二棒的箭弓学长交给她的时候确实是第一的，是在照朝这个棒次被旁边蓝团的女生超了过去。要说前三棒跑得最差的就是她了，节奏压得不好、后面体力没跟上，再加上还犯了低血糖，日向刚刚信誓旦旦地说要不是她、还拿不了第一什么的，听在照朝的耳朵里还真有点心虚……
“对呀！”日向学着她的样子遮住嘴，靠近照朝小小声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在棒球场上跟捕手搭档咬耳朵、为了防止被别人听去战术的投手，“刚才还发了奖品呢！”
“有巧克力、啊，还是榛子的哦，”男孩冲着她心领神会般地递了个眼神，就算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照朝也能看清那对蜂蜜色瞳仁里的笑意，“等下我拿给照朝同学。”
那边对阵宇佐美老师的激烈车轮……是说辩论，已经演化到了小森部长的单人演讲，大概是在说这是她的选择、所以别人讲什么都只是建议云云。估计还要好一会儿吧，照朝抬头瞄了瞄，也小小声地说，“那应该是因为翔阳才对啊。”
“嗯——怎么讲呢，”日向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抓了抓自己那头蓬松的蜜柑色头毛，“原因、其实也有很多吧……”
被男孩拟声词含量极高的语言风格这么一转述，就算不是很复杂的理由也能说得不明真相的人一头雾水，但照朝还是听懂了。概括一下就是，只有在混合接力用来代替接力棒的丝带太长了，又轻，旁边蓝团交接的时候被风一吹没接住，西谷学长去抓的时候还串到了再旁边的跑道上，跟五道白团的王子山学长扎扎实实地撞到了一起；两个人虽然最后都跑完了，但成绩只能分列倒数第一二名，于是她们这组就拿了第一。
……这种桥段感觉只能在漫画里出现吧！听日向讲完，照朝都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了，总觉得自己的脑门上简直要飞过一串叫着“傻瓜傻瓜”的小乌鸦。
不过玩笑归玩笑，所以当时跑道旁边、没来得及留意的那一团乱七八糟，并不是她的错觉。这么看她们红团……不，她自己搞出来的失误还算是轻的，照朝在心里算了算，这样的话，体育祭的总分第一应该也是她们红团。
虽然是有很大的运气成分、说白了就是捡漏，但竞技体育嘛，本来就什么都可能发生。现实里的黑马爆冷、大热倒灶的故事，可要比漫画段子还要戏剧化得多；并且，因为自己的失误连累到整个队伍、只差一点点就跟胜利失之交臂什么的，已经不想再体验一遍了——
“也还好，”这种事情要是再发生一次，照朝估计自己都能留下心理阴影，“算是咱们运气好吧。”
“嗯嗯！”日向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又很快反应过来，指了照朝再指自己，“不过肯定也是因为照朝同学给我交棒交得好，有默契啦。”
这么说倒也没错，照朝用手指骨节抵着下巴颏，仔细琢磨了一下。要是像以前、或者其他棒次那样，按照算好的步点来交接的话，那么前面的她节奏一乱，步点就等于完全没用了，完全就得靠等着接棒的日向随机应变才行；所以那天放学之后、她跟日向两个人一起研究出来的新方法，可以说是立了大功——
“还有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男孩拍了拍手，冥思苦想了好几秒钟才飞快地抬眼，每讲一个字都要一眼一眼地瞥着她，“……心、心有灵犀嘛。”
这些天跟田径部一起训练的时候，有个学姐是占卜爱好者，大家的星座都有交流过，所以照朝当然也知道，日向其实要比她大三个月，正好是夏至的生日。只不过男孩个子不算高，还长着一张娃娃脸，瞳仁也比一般人都大一圈，看起来就显得尤其的幼，说是中学生大概也有人信……
半趴在病床边的日向就这么微微扬起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双亮晶晶的、蜂蜜色的圆眼睛滴溜溜地转呀转的，看得照朝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掺进了蜂蜜般的又甜又软，甚至感觉自己简直要变成了一只鲷鱼烧，塞满了用蜜糖渍过的红小豆。
等等，这是嘴馋了吗，开始琢磨这些有的没的的玩意！照朝忍不住抬手，使劲儿揉了揉男孩毛茸茸的发顶，刚想说点什么，却听旁边的宇佐美老师喊了声打住。
“行了，都对都对，可我说不过你们年轻人。”跟日向交头接耳讲了半天的小话，宇佐美老师一直在被持续输出，像是终于绷不住了才叫了停，然而貌似也没生气，“——所以，天海你自己选一下吧，是就这样，”讲到这里的时候校医老师微妙地停顿了两秒钟，“还是我再用双氧水给你冲一下？”
双氧水。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倒抽冷气的声音响得是此起彼伏，在场所有运动部的人、包括日向在内，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龇牙咧嘴的表情——
估计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吧……宇佐美老师给她解释的那些照朝明白，再说她小时候也算是运动队的人，这些基础的医药知识还是了解的。酒精不能涂创面，碘伏棉棒她包里也有，但这个擦伤面积实在太大，用碘伏不现实、还会染色；从让伤口好得快的角度，当然是再用双氧水消一遍毒最稳妥。
但问题就是太他妈疼了。不、她不是故意说脏话的，但这里不爆个粗，貌似都无法表达双氧水泼在开放性伤口上是怎样一种酸爽，那可真是谁用谁知道……
“那就还是要麻烦老师啦。”疼归疼，但能好得快当然是最好的。下定这个决心也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心理建设，照朝一边说，一边把短裤的裤脚又往上挽了挽，膝盖也立得更高了一些。
卷裤脚的动作虽然没什么实质性作用——运动短裤本来就够短，足以把整个创面暴露出来、任校医老师宰割，但态度总要有，也算是给自己打打气，照朝想。毕竟周围的大家看她的眼神实在是太揪心了，她自己总不能未战先怯、上来就先哭唧唧吧——
“——再说夏天我还想穿短袖短裤呢，能少留点印子还是少一点好啦。”
这个句式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大脑还没转过弯来，嘴上已经把整句话讲到了最后一个字。果然还是没完全恢复好吧，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的时候照朝感觉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在这种时刻竟然短路了一下……
一定是刚才补充的糖分还没跑到脑部，所以才……照朝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些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啥的碎碎念，一边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往旁边溜过去，却仍然能感觉到有人、站在人群边缘的高个子男孩，因为这句话抬了抬本来低垂的眼睛，仿佛自带重量的目光再一次、不知道第多少次地，锁在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