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十二月，中学二年级—

    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影山的脚步稍微慢了一些，但仍然没有像平时一样转弯，而是紧了紧背包的带子，继续直走上了桥。

    今天是31日，2010年的最后一天。爷爷还在住院，美羽跟店长去欧洲出差了，派驻海外的爸爸这半年的工作正好进行到关键时刻，今年的新年应该还是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在家——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结果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也接了个电话，说是临时要去下亲戚那里；所以他现在……应该是要去照朝家的。

    这会儿的天色已经很暗了。毕竟是刚过完生日没多久——影山稍微回想了一下，按着照朝的说法，最近应该是一年里白天最短的一段时间——

    再加上今天天气又不好、一直阴沉沉的，说是要下雪但也一直都没有下。影山把脸往运动服的衣领里埋了埋，越过他跟照朝从小约定到大的那根路灯柱，加快了脚步。

    旁边挂着门牌的栅栏门看起来是关得严严实实，实际上伸手一拉就开了，一看就是给他留着的。影山进了前院，隔着一层布料摸了摸包里惯常放钥匙的位置，还是决定把门好好闩起来。

    一楼的大门倒是锁着的，但影山也用不着掏钥匙——他把食指举到嘴边哈了口气，往指纹锁上那么一按，滴滴响了一声的电子门便轻巧地弹开来，仿佛在欢迎他。

    惯常的“我回来了”都喊了一半，影山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家，赶紧又换成了“打扰了”。

    客厅和厨房灯都亮着，放眼望去并没有人在。影山放下运动挎包，刚想去柜子里找自己平时穿的拖鞋，一低头便发现，旁边的地上就摆着双新的。

    那是一双毛绒绒的冬季拖鞋，那种有点灰的蓝颜色和他身上的北一排球部队服有点像。鞋面上是两只傻乎乎的熊猫一正一反，黑色的小耳朵是立体的，似乎还被人特意整理过，就好像在偷听什么秘密似的竖得老高。

    影山不由得放松了有些紧绷的表情，蹲下去伸手摸了一下。毛茸茸的手感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就像是小鸟翅膀下细软的绒毛。

    从颜色到图案再到大小，这双拖鞋一看就是为他影山飞雄准备的，影山甚至都能想象照朝把鞋摆好、又特意把熊猫耳朵戳起来的时候笑盈盈的模样。他换好鞋子，把运动包拎到沙发边放放好，想了想便迈上了楼梯，“茉莉婆婆？阿照？”

    灯火通明的一楼没有人在，只亮着走廊灯的二楼也没有，那就该是三楼了——还没上到最后一届台阶影山就听见有点熟悉的滑稽音乐，然后看见了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身后塞着一个抱枕、怀里抱着一个抱枕，手里还捧着手机的茉莉婆婆。

    “哦？飞雄君。”见他出现的茉莉婆婆稍微坐起来了一点，语气倒还是懒洋洋的，很是一副不拿影山当外人的样子，“今天还挺早的嘛。”

    “是的。”影山微微躬身，和茉莉婆婆打招呼。他刚想解释，就听见拐角处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咚由远及近，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

    “——这回总算可以了吧！”

    人还没见到就先听到了照朝的声音，影山本能地回头望去。穿着整套毕业和服的照朝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一手提着裙子、一只手还拢着头发，然后就在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时候，有点呆滞地、仿佛整个人都凝固了。

    “小飞回来了呀！”女孩子只是呆了两秒便一下子露出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蹦到他的面前伸手给他，“怎么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肯定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到家呢——”

    “今天石川教练说是家里有事，所以就提早解散了。”影山接住照朝，跟她十指相扣晃了晃，对着女孩子、也在对着整个人一下子坐直了的茉莉婆婆解释，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地放低了视线瞥了一眼。

    牵住女孩子手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今天的照朝似乎比平时稍微高了一丁点。再加上她刚才跑过来的时候脚步声特别响，影山总有点莫名地在意——

    “喏，是这个啦，高跟靴。”两个人眼神一碰，女孩子就知道影山在想什么。她用空着的手提起一点裙摆，又放下来比了个小小的高度，另一只手倒是一直牵着他，“鞋跟还是有一点的……怎么样，还可以吧？”

    这种类型的衣服影山去年看美羽穿过……准确点说是见过照片。去年他跟照朝升中学，美羽也从美容学校毕业，妈妈还去东京参加了毕业典礼，回来跟茉莉婆婆闲聊的时候就有提到，说现在东京连小学生毕业都会穿这种毕业和服拍写真。

    这种穿衣打扮的话题妈妈奶奶辈的人一聊能聊很久，影山本来是丝毫不感兴趣的，但因为涉及到了照朝，那无论如何也都会稍微注意一些。并且去年樱井小姐也接了照朝和他去大阪做十三诣，当时在寺庙的礼堂里参加仪式的一屋子小孩子里面，只有他跟照朝穿的是常服。

    樱井小姐是照朝的亲生母亲在音乐学校的同期同学、后来在剧团又是搭档，拿自家妈妈的话说，也算是照朝的半个母亲了。人家本来也给照朝准备了礼服，不过因为也临时接了他一起去、礼服的事情也要临时准备，到最后两个人都没有穿。

    自己都亲身参与过了，影山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在关西，十三诣是小孩子很重要的仪式，樱井小姐要接照朝过去也是早就确定了的事情——

    至于衣服，当然也是早早就准备好的。那个时候照朝是为了陪着他才没有穿上，这一点影山心里清楚得很。

    “小飞……？”照朝晃了晃两个人牵着的手，轻声地喊他的名字，漂亮的碧绿色眼睛带着探究地、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她应该是注意到了。影山收回一不小心就有些发散出去的心思，用空着的手帮照朝理了理头上绑得有点歪的红丝带，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很好看。”

    “行，好看就好，那咱们就算是达成共识了。”刚才一直没说话的茉莉婆婆突然开口了，吓了两个人一跳。影山回头望去，才发现茉莉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手机扔到了旁边，开始摆弄架在旁边的相机，“赶紧过去吧。”

    “好吧好吧，”照朝很是舍不得地放开了他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拉下来的遮光窗帘，“可是这样真的有点奇怪诶……”

    影山往后退了退在沙发上坐下，余光却瞄到了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茉莉婆婆的手机，被相当随意地扔在了坐垫上；屏幕上停着的画面是在智能手机上很流行的手机游戏，用各种各样的小鸟挂在弹弓上弹出去，学校里也有不少人在玩——

    “飞雄君。”背对着他正在折腾相机的茉莉婆婆突然喊了影山一声，人却根本没有转过身来，就像后脑勺上也长了眼睛，“我手机是不是没锁屏的？帮我锁一下，辛苦啦。”

    “嗯，好的。”自己用的还是功能机，但照朝也是有智能手机的，锁屏这种事还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影山把还亮着的手机捡起来，按了一下侧边的开关放到茶几上，然后才回应一般地说，“已经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