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不爱看账本的人拉拽着，齐齐伸过头去，叠声问：“哪呢？”“哪有问题，有多大的问题？”

    秦世献在一侧的纸上抄录下有问题的数据，比对着原件给她们瞧：“这一月的账面上购入的物件与用出的不符，连收入都有问题，还不止这一个月，我随手翻了几页，感觉都有问题。”

    孟蔷放开钳制着虞之的手，捧起账本细细看，果是有瑕疵的，账面中录的每月收支对不上，她把秦世献写的那页纸夹在账簿中，又翻出两三本这家店的账目，愈往下看面色愈发冷凝。

    “啪”，孟蔷反手将账簿丢在桌上，愠色甚浓：“这家店的掌柜莫不是要翻天，这么大的纰漏多亏他能做得出来的。”她被气得笑了出来，“一月那么点的账面流水，却支了两三倍的采购费，就这，还能算出盈余来。”

    这是什么让人心惊胆战的做假账方式，虞之大惊失色，睡意全吓跑了，抄起账本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果然，问题很大。

    她咽了下口水，拿余光鬼鬼祟祟地去瞅孟蔷。

    孟蔷胸口急剧起伏，料是气急，她把自己摔在椅子上，七窍生烟，闭眼冷静片刻：“你们去歇息罢，我来处理此事。”

    虞之还想说什么，孟蔷已抬起账本，一副屏蔽外物的模样，她不好讲，只得退出来。

    他们二人住孟蔷院中的耳房，回房要绕过九曲回廊，廊内四处点着灯，将回廊旁的菊蕊映得分明，分明是良辰美景，虞之心中却满当当都是房中灯下孤寂的少女。

    她当日也曾遇上此事，副总勾连财务总监做假账，中饱私囊，虞之那段日子忙于融资，没空管他们，待融资结束，公司账目都快被他们搞空了，资金链几欲断了，看着公司与她共同奋斗的同事为融资成功摩拳擦掌，虞之羞愤欲死又颇为绝望，往下脚下的车流，几番想过一跃解千愁。

    眼下这情况倒也不至于有那么糟糕，但虞之终是不放心，拉住秦世献同他说：“不行，我得做点宵夜送去陪她。”

    秋风一阵，灯火摇曳，秦世献深望虞之一眼：“要我陪你去吗？”

    虞之摇摇头，告辞后同丫鬟往孟蔷的小厨房去了。

    丫鬟推开小厨房的门，厨房中许久没开火，虞之掀开锅盖，一抹灰相依弥散，将虞之呛得咳嗽半晌。丫鬟赶紧拿帕子擦了擦，讪讪解释：“小姐近日都在外面各铺子里打转，饭也不常在家中吃，她又不常吃宵夜，故而这厨房许久没开火了。”

    夜已深，不好去前厅麻烦大厨房，丫鬟又将掌管小厨房的厨娘唤来，二人上上下下地清扫一遍。

    虞之心里揣着事，自顾自地寻厨房中的食材，翻了半晌，只有土豆、红薯这般好储存的，另有各类常用的面粉，袋上拿笔写了各是什么，除此之外，多的都没有。

    她难免有些泄气，手中转着一个土豆，问丫鬟：“这里有柿子、牛奶、奶黄、白糖等物吗？”

    这都是小姐奉为上宾、好好款待的友人，尽管虞之要的东西有些多，但丫鬟略一思量，回她：“都有的，不过要上前面厨房去取。虞姑娘还需什么东西，一并列一张单，我上前头去取。”

    虞之随手拿起块碳，削成细尖状，比这所需，列出张单子来递给丫鬟：“劳烦。”

    待东西备齐，厨娘给虞之打下手，虞之深吸一口气，开始捣鼓做给孟蔷的吃食——名为柿柿如意的柿味甜点。

    柿子蒂完整揭下，软趴趴的柿子肉剥出来，不需花多少力气，三两下就捣碎成泥。做好的奶黄馅搓成小圆球，压扁，葵扇黄的奶黄球包上蜜蜡黄的柿子泥，两个颜色相近，又有色差，外面更浅，内里更深，待会若是一口咬下半个，就会觉得这馅宛如半熟的流心蛋黄。

    外面的皮颇有些难度，要拿茶水制作，虞之拿过瓷制小茶罐，上面贴着张红条，上书：金骏眉。嚯，那么好的茶叶，虞之可不敢嚯嚯，她将其放置一旁，问丫鬟：“还有其他红茶吗，这菜用不上那么好的红茶。”

    丫鬟笑道：“姑娘放心用，这金骏眉小姐最好，每年成百斤地买来，喝不完放成陈茶，小姐又不爱喝，故而厨房中用的所有茶，也都换成了这个。别家厨子做龙井虾仁，我家厨子都是做金骏眉虾仁。”

    古人真是奢侈，可我却不敢浪费，虞之腹诽，小心翼翼地取出小勺金骏眉，泡出茶水后加入白凉粉，趁着还未凝固，倒入方圆的小碗中做出形状来，本该是用柿子样的模具，可眼下条件有限，只能将就着来。

    倒上小半碗，待其冷凝后，加入刚才做好的流心馅，又再加入剩下的半碗，完全凝固至类果冻状，将小碗往下一扣，再将刚才摘下的柿子蒂往上面一方，柿柿如意便成了！

    虞之挑出四个来，给丫鬟和厨娘各两个，借着吉祥话同她们道谢：“这饼名柿柿如意，多谢两位，也望两位事事如意。”

    厨娘端着那柿柿如意的流心柿子饼，虔诚万分：“常常听着小姐身边的丫头们说小姐交了一位朋友，手巧心眼好，做得一手好菜，又好巧又好吃，还当是她们说俏皮话哄小姐开心，今日一见，方知她们原还是收着了。”

    虞之不禁莞尔：“这些夸奖倒是当不上，不过确于厨艺上有几分造诣，这我倒是不推脱。”

    一时众人都笑起来，虞之心中蒙着的忧愁也散了几分，待站在孟蔷门前扣门时，已换上满是奋发的积极心态。

    门内传来孟蔷闷闷的声音：“不是叫你们别来打搅我。”

    虞之温声哄着：“是我，我做了些小食，跟阿瞒两个人吃不完，分些给你。”

    声音仍是杳杳：“不吃。”

    虞之开始引诱：“好吧，也不知道这柿柿如意会便宜了谁，哇撒，这皮，晶莹剔透的，咬开一口啊，里面还有流心，柿子味浓，奶味也浓······”

    话还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终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孟蔷咬咬牙开了门。

    孟蔷已褪了妆，白日间如花似锦的衣裙换做素雅的暗纹白衫，裹一件带绒的罩衣，长发洗过，半干不干的散落肩上，面有郁色，在灯下显出几分脆弱无助来：“进来吧。”

    黑漆描金檀木桌摊着几本账簿，横七竖八，没半点章法，烛火被蜡糊住，屋内灯火昏黄，虞之放下吃食，挑亮灯，方劝摊在桌上的孟蔷吃：“你尝尝这柿柿如意的饼子，心情或是要好些。”

    孟蔷兴趣说大也不大，懒散地瞥一眼，昏黄的灯下晃晃悠悠的果子，倒疑惑住了：“这不就是柿子吗？”

    虞之自己拿起一只，咬了一口，正巧将馅咬作两半，颤巍巍地流出内里的柿子馅来，她将馅朝向孟蔷：“你可别空口白牙污人清白，花了许多心思做的，让你这一句就是柿子打发了。”

    说罢自己又笑：“看来我厨艺倒是越发精进了，你这眼刁的，竟也没认出来。”

    被她这么一说，孟蔷来了精神，咬了一口，外皮竟是茶味的，悠悠荡荡的甜，好似是她最爱的金骏眉，但又有些不像，多了几分柿香。再咬一口，咬到馅的边缘，不见流心，但是奶黄味的鲜浓内馅合着茶味的皮，半点不腻味，反而清新可口。

    终于咬到流心时，她乐了，果是柿子味的！

    见孟蔷吃了，虞之心松了一半：“这古人云‘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有什么烦心事，来一顿好吃的就会消解泰半，明日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再烦再恼的事也总有解决的办法，何必自扰？”

    孟蔷被这大白话震了震，合着大晚上来送吃的，还偏偏送一碟柿柿如意的饼子，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不过哪有人劝人劝那么直白的，不都是弯弯绕绕要打比方，要言有尽而意无穷，让人回味后豁然开朗，才能显得劝解到位。孟蔷把自己想笑了，但好像这直白的话，真能劝到自己。

    孟蔷狠狠咬一口“柿柿如意”：“你说的对，有什么能比上一顿吃的。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梦里多少要吃一嘴，不然亏大了，吃完再想办法。”

    虞之点头：“不必烦忧，账目有问题是常事，你现在急也急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今日将账过一遍即可，待明日去店里细细盘问，再不济还有你爹嘛。”

    富二代孟蔷狠狠点头，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果不其然，第二日正午，孟蔷眉眼间皆是喜色，欢天喜地地跑来跟虞之店里跟她说：“果然，今日去店中一盘问，掌柜的支支吾吾，我当即就觉不对，去搜了他的房。”她摇头晃脑，卖关子，“你猜我搜出什么来？”

    虞之竖起耳朵，好奇发问：“什么？”

    孟蔷从身后掏出一本蓝皮厚书，神色得意：“真账。”她乐呵呵，“这真账问题更大，不过这几日都会解决的。”

    秦世献皱眉：“此事恐没那么简单，你要多几分心眼。”

    孟蔷正了神色：“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