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干果脯

    林惊蛰钗横鬓乱,头巾欲盖弥彰地遮挡着,她双唇紧闭,脸色蜡黄,流露出灰白的惨败,瘦小的一只,贴紧墙壁,莫名生出些形影寂寥的意味来。

    等了半晌没动静,虞之也没脾气了,心中一叹,又生气又心疼,成,不愿说就不说吧。

    虞之去屋中打了井水,将帕子拧得半湿不干,轻轻敷上淤处,絮絮叨叨地念:“淤青出现的两日内拿冰块冷敷,两日后热敷,店中没有冰块,先将就着敷。”

    她又拿出一盒药膏,将手掌搓热,挖出一块来,就着掌心的温热劲,轻按上林惊蛰的脸:“这膏子跟我先头给你的一样,你回去后用之前那盒就行,每日冷敷热敷结束后,放些在掌心,将淤血搓开,这样才好得快,不过有些疼,要忍一忍。”

    热气从虞之的掌心丝丝缕缕地流布于肌肤上,沿着经脉,直达内心,林惊蛰心一热,泪珠子似不要钱地滚出来,那些难以启齿的家丑,她颤抖着,倒豆子似地也说了:“我脸上的伤,都是我家男人打的。”

    “原本我们家境也算殷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吃饱穿暖总是不成问题的,但他不知从哪里学的,竟沾染上了赌习,镇日不去耕作,只会去赌场里赌博,家底输了个精光不说,老母也被他气得撅过去,花了许多银子,也没把人从鬼门关里拽出来。”

    “本想着他会收敛些,谁知没了人管束,竟越发猖狂,把祖宅抵了,寒冬腊月头一家子流落街头,我没法子,只能胡乱赶工学着人家砌起间屋子来,好歹御寒,也就是你那日来见到的那间屋子的前身。”

    “偏他又是个重男轻女的,在小儿面前一副慈父样,省钱出来送他上学,赌赢了钱还会带他买些吃穿的玩意儿,对大丫,则仿佛不是他的孩子一样,视若无睹还不算,还总是辱骂她。”

    “自小儿去上学,只我跟大丫两人在家起,我家那口子就成日间不着家,每次一回来,无一例外都是为了要钱,我说没有,他就到处乱翻,把家中翻得乱七八糟,翻不到,就拿荆条打我,还一拳拳地朝我脸上来。”林惊蛰泣不成声,捂着脸哭起来。

    虞之一想那景象,那棒子似乎是也朝自己身上打来一般,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从身后紧紧搂住林惊蛰,相互依偎着,给彼此一个支撑。

    林惊蛰情绪平复了些,倚着虞之,小声抽噎:“我娘家有姊妹六个,单有一个弟弟行七,我行四,从下就被骂赔钱货,当初将我嫁给这家人,也就是图他们的彩礼钱丰厚,好攒着给弟弟娶媳妇,现在想着,总觉得不像是在嫁女儿,像是在卖女儿一般。”

    她紧紧攥住虞之的手,言辞恳切:“我不想让大丫走上我的老路,她很聪明,不应该早早嫁人,好歹该去看看这世界是个什么样,再去过柴米油盐的日子。所以还请姑娘替我收好钱,那个男人就算再怎么打我,我也要攒住钱,将大丫送去读书。”

    虞之沉默了半晌,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口:“林娘子,你有想过和离吗?”

    此话一出,屋内诡异地沉默了。

    林惊蛰似是被问呆了,痴滞着一动不动,良久,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下意识地逃避面对:“田都是他的,若是和离,没了依仗,要怎么生活还是个问题。”

    “我这正要开新店,以后应是两间铺子一起经营,林娘子有一手好厨艺,若是愿意的话,可以来我这里做庖厨,也一样养得活自己。”虞之郑重其事地同林惊蛰承诺。

    “可是,大丫又该怎么办?若是和离,小儿他爹倒是会护着,大丫她······”林惊蛰莫名踌躇,全然不敢预设和离的可能性。

    此前从未有人跟林惊蛰说过这般惊世骇俗的话,他们总是劝她“哎呀,孩子大了就好了”,“男人嘛,谁家男人不是这样的,再忍忍,收心了就好了”。

    也是,周围的嫂子娘子们家中也诸多不顺心,林惊蛰日复一日地忍耐着,忍耐着等到小儿出人头地就好了,忍耐到大丫长大就好了。

    就像眼前吊着胡萝卜的小驴一样,林惊蛰在周遭一句一句地劝慰中迷了眼,为话语中描述出的幸福未来努力,心有惶惶地忍耐着,艰难困苦地负重前行。

    可虞之这话,好似在独行的荆棘小径中有人从天而降,指出一条通往康庄大道的捷径,换做谁,谁会不心动呢?可是走惯了荆棘小径,突然出现这样的人,总疑心另一条道也没有那么好,心中又难免有些踌躇。

    虞之自也知晓这些道理,急是急不得的,只能等林惊蛰自己做决定。她和起药膏的盖子,宽慰林惊蛰:“无妨的,林娘子可以自己想想,大丫的话既然她爹不喜欢她,和离时将她带走就行,凭你的双手,何愁养不活自己。”

    “只一点,还望娘子保护好自己,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虞之替林惊蛰理顺头发,细致地裹上头巾,脸上的淤青转瞬窥伺不见。

    林惊蛰轻轻点头:“多谢小娘子,能遇到小娘子,实是我跟大丫的福气。”

    “是娘子和大丫本身就很好,我才愿意与娘子走近,娘子且等等,我渍了些果子,你带些回去给大丫。”虞之见林惊蛰眼眶仍是红的,一眼便知哭过,想让她歇会,于是寻了这么个由头。

    林惊蛰还想着之前的事,人懵懵地点点头,乖巧坐着也不多话。

    虞之见状心稍微放下,撩帘往后厨去了。

    冬日临近,新鲜蔬果都会渐少,故而虞之这段时日总是要腌制蔬菜或腌渍果子,以便冬日店中也有供人食用的蔬果。

    不过大部分的果子压根还没腌渍呢,猕猴桃、葡萄、芒果、秋桃洗净了,一个个飘在装满水中的盆中,已然十分可口,这部分虞之是准备晒成果干的,没几天的时间是做不好的。

    之前只渍了一个蜜金桔试试手,小金桔对半切开,滤除核,裹上糖浆熬煮,再防至太阳下晾晒,将水分风干。

    没有烘干机,风干的步骤全仰仗老天,幸亏那几日阳光晴好,小金桔全晒得金灿灿的,没一个坏果,拿回来裹了一层细砂糖,现在拿在手里,有些绵软,一按弹弹的,正好!

    虞之自己忍不住吃了一个,酸甜口的,水分晒干了,只微微有些糖渍粘牙,吃过许久后仍腆着香甜劲儿。

    她拿瓷罐装了一满罐,拿出去给林惊蛰,她轻瞥一眼,林惊蛰眼眶仍是微红,但面色已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略有些拘谨的淳朴样。

    见虞之来,她赶紧起身,笑笑:“麻烦姑娘了。”

    虞之摇摇头:“还请娘子多为自己盘算。”

    林惊蛰红着脸点点头。

    林惊蛰走后,虞之开始着手做果干。

    这果干说难不难,人人都能做,说简单也不简单,要做得好吃,实是需要些功底。虞之腌渍果干的水准实是有限,只能按照依稀的记忆回忆着做,至于能不能做得好吃,虞之自己心里也没谱。

    果子都先洗净了,切做薄片,那下一步呢?好像是有两种选择,拿糖水浸泡后送去晒,抑或是先蒸一道再去晒。

    虞之叉着腰思索,第一次在厨房生出些手足无措之感来,只好问秦世献:“先蒸后晒,先泡直接晒,你觉得哪种更好。”

    秦世献放下手中的捣杵,与虞之并排站着,凝视眼前的果片,略一思量:“不如这样,将果子分作一模一样的两份,两种都试试,看哪种更好吃?”

    除了麻烦点,不失为一种好方式,但厨子嘛,怕什么麻烦。虞之将果子分作两堆,一堆倒入糖水中浸泡,而后直接晾干,另一堆三蒸三晒,晒至全干。

    三日后,果干新鲜出炉,虞之尝了觉得糖渍的更好吃可口,水分有所保留,吃起来跟后世店中买的差别不大,但秦世献这土生土长的,则更爱蒸晒出来的,觉得果子原香更浓郁,不至丢了本味,且更有嚼劲。

    拿回去给寺中众人尝了,竟也分作两派,人数平齐,分不出个胜负来。

    虞之心念一转,别出心裁地在店中推出一个活动,五日内,凡进店的顾客每人发一只花签,觉得哪种法子制出的果干好吃,就在果干前的小木箱中投一只花签,门口挂了只小牌,每日核算票数,哪一种制法的果干票数多,日后店中渍果就依此法。

    这活动一出,本就人挤人的小店里更是人头攒动,呼朋唤友的,就为了支持自己爱的果子。

    才开始时,糖渍派落后些。于是糖渍派的客人拉着虞之情真意切地劝:“姑娘定不能放弃糖渍,甜丝丝的多好吃啊,吃果干不就为了个甜甜蜜蜜吗?”

    待蒸晒派落后时,又有食客不甘心地同虞之说:“老板,这法子做的果干才有滋味,若是日后不做了,能不能烦请老板做些卖?”

    谁知最终说巧不巧,两边的票竟刚刚好一份不差的全然一致。

    虞之笑眯眯地宣布,日后两种腌渍法都留下。两派果干爱好者皆松了口气,幸福地咬了一口自己喜欢的果干,恩,就是这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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