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豆腐

    甫一回到铺中,巧月便巴巴地迎了上来,将虞之的披风接过去挂起来,温和巧顺,可虞之却觉浑身奇怪,她一把将巧月按在椅子上:“我们这儿没那么大的规矩,姑娘坐就是。”

    巧月惴惴不安,难耐地起身蹲在,昂头露出纤细的脖颈,摇摇欲坠:“虞姑娘别赶我走,我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姑娘的恩情。”

    美人示弱,还是朝自己示弱,虞之看得呆了呆,才回神将巧月拉起来:“不会赶你走的,日后你就跟着我,也不需要做牛做马,就在后厨帮忙就成。”虞之略一思量,又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巧月一顿,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多舛的命运也连着说了:“我叫周巧月,大家都唤我巧月,是扬州人,江南今岁水患,河水决堤,死了好些人,我爹命不好,也就这么没了。”她心下怆然,“水患过后又是瘟疫,我娘我哥嫂都因此丢了性命,我倒还算命硬,得了巡抚大人一碗药,生生抗了过来。”

    她自嘲道:“可命硬又能如何,饿莩遍野,家中田宅又都被淹了,我不得以跟着同乡逃荒,谁知路上遇上个人牙子。”忆及此,她更觉悲哀,“拿一袋干粮就将那同乡哄骗了,给我下了药,在昏睡间签了字,画了押,被卖给了人牙子。”

    后续的事不必赘述,美貌而无依的姑娘,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呢?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半晌巧月缓过神来,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姑娘不必为此烦忧,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好歹有片瓦遮身。”

    虞之笑了下,心却坠坠地沉底,南方,果然是要乱了,她又问:“江南这般情况,朝廷没做些什么吗?”

    巧月见她如此沉重,虽不知是何缘由,也正了神色,同她将江南府的情况细细讲了一遍:“朝廷做了什么我倒是不清楚,但江南府巡抚开了自己的私库赈灾,设了粥棚,只是一人能力也有限,没支撑了多久。”

    “后来瘟疫肆虐,他身先士卒地带着大夫们去了疫区,我便也是那时得了他一碗药,才熬过来的。只是水患过后瘟疫、灾荒来势汹汹,他来劝过流民几次,可许多人还是慌慌张张地逃了,我想着要离开那伤心地,故而也跟着一同走了。”

    她有些羞意:“那位大人年纪还青,听说尚未成家。”她又好似想到什么,美目流盼,笑意清浅,“他与你同一个姓,也姓虞,你们姓虞的都是我的大恩人。”

    横竖朝廷有人管,且看这样子这位同姓的巡抚还颇有手段,南方要乱也乱不到哪里去,孟家商行若是真要去分航运这碗羹,也说不准能成呢,虞之心定了,也笑着同她说:“倒也是巧合。”她将袖子一卷,“走吧,干活了。”

    巧月学着她的模样,也将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纤弱的皓腕,见虞之看过来,她急急说:“我在家中也是干惯了活的,只是这些日子瘦了些······”

    虞之将她衣袖放下来,握住她的手,掌心朝上:“你的手还未好呢,站在旁边学就成,待好了再说。”

    如今每日的活大多是自助店中的,秦世献已将火锅店中丸子水晶包的做法学到了七成像,只是不知道他哪来的蛮劲,揉的面太过劲道,故而虞之得自己上手,除此之外,林惊蛰负责店中每日洗菜一事,虞之负责熬汤,算下来也没什么太多的事。

    只一点,若是日后真的开起连锁店来,培养流水化的厨子才是真道,第一个便拿巧月试试水吧。

    “这道菜名为酿豆腐,虽然是道家常小菜,做起来也不花什么功夫,但要想做得好吃,这里面学问可颇多。”

    虞之拿起两颗荸荠:“挑包在豆腐中荸荠就是门学问,要挑这样皮深紫色,最好趋近乌色,这样的熟透心儿,甜。再看顶端的尖角,越矮越好,至于个头,自然是越大越好。”虞之三两下削了皮,剖作两半,给巧月尝,“你尝尝看便知。”

    两颗荸荠,一颗小而紫,一颗大而黑,巧月细细品了道:“果不其然,还是大的黑的好吃。”

    虞之已将削好皮的荸荠剁成小丁,又在切构菇,也就是后世的金针菇:“接下来,把香菜、荸荠、金针菇混合起来,大约按一勺香菜、三勺荸荠、二勺金针菇的定例,若是做得多,也一样的。”

    “再加些盐、胡椒粉、花椒粉、红薯粉。”虞之手上不停,将这几样东西放在碗中拌匀。

    巧月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弱弱开口:“这每样要放多少?”

    虞之手顿了一下,这可怎么形容,总不能同她说“适量”吧,这就跟问别人说“吃什么”时,回答“随便”一样让人费解。

    虞之嘶了一声,尽可能清晰地给她解释:“因每次做的量都不一,我也不知道放多少合适,不过盐一碗只放一勺,胡椒、花椒各半勺,红薯粉可以多些,能放四五勺。”

    她生怕误人子弟,又添了句:“自己估计着差不多就行,每个厨子习惯不一,便是一样的东西,换了不同的人来做,吃着也是不像的。”

    “同一家店的同一种菜,两个厨子能做得七八分像已是不易,不必追求完全一致。”

    巧月柔柔地点头,记下了。

    虞之又拿来一块豆腐,切做指头宽的豆腐块,把中心挖去一个半圆,满满地填入调好的料:“这步倒是简单,也无须花太多心思。”

    填好的豆腐块放在锅中煎,滋滋滋地冒出油来,而后再用老抽、淀粉与水调一个汁勾芡,一块块夹出来放在盘子里,虞之问巧月:“如何,看懂了吗?”

    巧月眼中略有迷蒙,但乖乖巧巧地点头道:“懂了个大概。”她歪头冲虞之笑,“多看看一定学得会的。”

    虞之夹一块放在盘里,唤巧月:“你来尝尝这味道如何?”

    这豆腐卖相便好,四四方方的,中间挖了个圆,挂满了酱色汤汁,隐隐看不出本色,咬一口,汁水四溅,豆腐煎香了,外皮一口咬不断,还要再补一口,但里面是绵软的。

    再加上馅,馅料的口感很是神奇,构菇特有的味混了熟的香菜,在口腔中绵绵密密的香着,而荸荠的甜丝丝缕缕地萦绕着,显示出些与世无争的淡雅,却香得恒远,真真当得起一句“唇齿留香”。

    巧月舔舔嘴,有些慕然:“姑娘做菜真厉害。我什么时候能做出这样好吃的东西来?”

    “熟能生巧而言,至于你,快了快了。”虞之将刚才挖出的豆腐芯捣碎,切了些姜丝,熬水倒进豆腐中混匀,又同巧月说:“加姜水可以将豆腐的豆腥味消解许多,但不能加姜,不然会破坏豆腐圆子的绵软。”

    “那这豆腐圆子又怎么吃?”

    “直接水煮,抑或是煎炸都可以,今儿有些新鲜的豌豆菜,就同豌豆菜一同煮。”虞之手一捏,一撮,一个小丸子就出来了。

    虞之心灵手巧,便做饭便同巧月讲要领,巧月细细记着,不时给她递上想要的东西。

    秦世献进来便看见这么一幕,新来的小姑娘寸步不离地尾随虞之,不错目地看她就罢了,还拿帕子给她擦汗,虞之也受用得很,昂着头任由他擦。

    他心中不知怎的,闷闷地疼,满腔的气,没个宣泄的出口。

    秦世献有时候真想撬开虞之的脑袋,看看没心没肺的虞之到底在什么,怎的当初捡个不要钱的他,那般为难,甚至他走了都不愿去寻他,现在花大价钱又捡来一个,倒是半分为难不见。

    这就也罢了,还有一个又爱吃又有钱的,镇日无事便来缠着。也幸亏孟大小姐近日忙,没来,不然,哪里还有他一席之地。

    秦世献越想越生气,冷着一张脸,将巧月吓了一跳,连忙收起帕子来,满脸无辜地同虞之说:“阿瞒哥来了。”

    秦世献低头,默不作声地走过去,虞之抬眼,看他这幅生人勿进的模样,捅捅他:“怎的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心中憋闷的气好似被人扎了个口子,横冲直撞后消弭殆尽,秦世献转瞬阴转晴,嘴角忍不住悄悄翘起:“无妨,就是今儿人有点多,有点累了。”

    “确实,待林娘子开春回去,店中又少了一个人,现在除了巧月外,还得再找一两个人来,不然有些忙不过来了。”虞之擦干手,准备将菜端出去。

    秦世献抢先一步抬起:“我来就行。”虞之也不抢,跟着他一同出去,同他商量,“若是真的同越柯谈成了这笔,一两个可不够,一家酒楼至少得要二十余人,你觉得如何?”

    倒不是她对越柯改观,这货是个没吃过什么苦的傻白甜,做合作对象确不如孟蔷这般多少了解些尘世污秽的。

    实在是他太有钱了,本以为他支配不了什么钱,谁知那日一抓一把,将虞之的眼都晃得花,属实是银子多得用不完,就算不依仗他爹,建个酒楼他自己的零用也就够了。

    举案齐眉,不知为何,秦世献心中突然冒出这个词来,他勾唇一笑:“你做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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