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泥馅做好放在一侧，周小小将炉子揭开，远远瞥一眼炉中情形，又密封上，静立一侧，兀地同虞之对上视线。
虞之灼灼地凝视着她，像要将她看出个洞来。
那般炙热直接的目光······周小小心揪了一下，瞳孔骤锁，旋即想到什么，漠然地扭开头，不再看虞之。
虞之更觉自己想的没甚错，深深吸口气，不上不下提着的那股气宴时散了一半，心稳稳地降落，她心不在焉地继续观赛，思绪却早已跑偏，脑中断断续续地浮现出智能手机、冰箱、打蛋器来。
比试仍在继续。
周小小呆了片刻，悄悄又瞥一眼虞之，见她也在发呆，心下一叹，收了心思，去烤炉中将烤好的蛋糕胚取出来，火候刚好，胚子被考得金灿灿的，呈现出诱人的色泽，光好看还不算，还香得很，香气太盛，强硬地弥散在每个人鼻腔，勾得人仰着脖子直望。
刚才不看好周小小的人此刻立即倒戈，拱着鼻子狠狠吸气，生怕香味跑掉，闻够了，一张嘴，全是溢美之词：“人不可貌相啊，这姑娘做菜不算厉害，没想到做点心一绝啊。”
旁边有人赞同地附和：“这周小娘子做得点心倒有几分虞老板的样子。”
有个缺心眼大咧咧地说：“要我看，这比虞老板做的还要好吃，虞老板的点心香也香，但没香到吃不到感觉人生都会有遗憾的程度吧？但这个就到这种程度了。”
虞之就站在他前面，他同伴挤眉弄眼叫他别说，他毫不在意，甚至大放厥词：“若是这周小娘子开个店，我看啊，恐怕也红火得很！”
同伴见劝不住，一把捂住他的嘴：“快闭嘴吧你。”
虞之好笑，转过头来，同伴死死捂着他的嘴，歉意赔笑，虞之眉眼弯弯，凤眼中满是善意，道：“我与这位兄台所见略同，周小娘子做的点心确是好得紧，兄台很有眼光。看来为了不让周小娘子开个店将我家这个小店挤倒了，我得赶紧求求她留下来。”
同伴意动，倾慕地朝虞之点点头表示赞同：“老板大气。”而后又赶紧赔不是，“他说的话老板莫往心中去，他就是这种性子。”
虞之笑着摇摇头，表示无妨，又将视线重新转回到灶上忙碌的周小小身上。
几句话的时间，她已经将芋泥均匀地抹在蛋糕胚上，没有刮刀，周小小随意取了把小刀，三两下裹挟住芋泥，涂抹其上，浅紫的芋泥转眼将蛋糕覆满。
而后将它卷了起来，微微用力，压实至定型，手起刀落，一卷厚厚的夹心蛋糕卷被切成厚薄均匀的卷，整齐地排列好，一圈圈的，勾人得很。
虞之露出个真心实意地笑来，这不是就是芋泥虎皮卷嘛，只是时间紧了些，没做虎皮那层，她现在只期待赶紧比试完，然后叫住周小小同她谈谈。
锣声再次传来，第二轮比试时间到。
虞之顺着人群往外走，桌上由四位参赛选手一一端上各自做的点心。
周小小做的是芋泥卷，香香软软的，看着就香得紧，她气定神闲地站在点心后，平静又淡然。
一旁的刘大娘也乐呵呵的，她做了花馍，一眼望去，一大盘栩栩如生的馒头小猪仔，神态各异，中间环着弯弯绕绕的祥云，祥云中镶嵌着红枣，喜庆得紧，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可又不忍破坏，只能绕着环顾。
周小小的芋泥卷香气霸道，刘大娘的花馍模样好，相比之下，罗九娘同王大叔的点心就有些拿不出手，罗大娘面前一碗朴朴素素的雪梨银耳汤，热气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袅袅升起的雾气甚是显眼，香气没有，样子也不好看。
至于王大叔，面前摆一份简简单单的绿豆糕，甚至都没用上虞之提供的模具，他有些羞涩地插着手，不安地搓着指头。
两轮比试多少有些两极分化的意思，这事虞之倒是很能理解，毕竟这年头做菜跟做点心实在不是一个赛道。
她当初设置比试时，越柯就很不赞成，吃货说话很直接：“哪有厨子会做点心啊？这样设置不是为难人吗？”
虞之指指自己，不做声。
越柯一想，虞之还真是又会做菜又会做点心，霎时声音都小了一半，却还在嘴硬：“像你这样的，能找得出几个来？这样比试我看不行，你再想想。”
秦世献听不下去，拿一块点心一把塞进他嘴中，让他闭嘴，满脸冷漠道：“说好只出银子，不对店中的事儿指手画脚，越公子还请遵守誓言。”
虞之想着越柯那吃瘪的样子，兀地笑起来，秦世献疑惑地看过来，虞之立即正了神色，指指眼前，叫他看结果。
这轮毋庸置疑，虞之将票投给了周小小，秦世献尝过一轮，也作出了同样的选择。
虞之攥着写着“周小小”三个字的花签，挑眉一笑，调笑着问他：“怎么不选刘大娘了？这芋泥卷我还能做，花馍我可不会。”
秦世献无奈摇头，唇角笑意清浅：“上一轮看着是因为刘大娘做得一手好面点，可这会子看看，周小娘子倒是更厉害些。”
“点心嘛，尝过一遍心中便有底了，刘大娘的花馍样子好看，但味道跟普通的馒头没什么两样，同我们店中的点心路子不同。周小娘子的点心又香又软，芋泥做得也好，卖相也不错。”
他低头一笑：“不过比不上你做的。”
虞之老脸一红，作为一个厨子，很难不喜欢这样的夸奖诶！虞之忍着笑意轻咳一声，眼神乱瞟，正巧巧月统计好票数，将结果交到虞之手中来，虞之装忙，无视身侧灼灼的目光。
周小小第二轮实在是惊艳众人，票数遥遥领先，是第二名刘大娘的三四倍有余，就这一加，两轮下来汇总票数，周小小比罗九娘多着五十多票，稳稳当当的，实至名归的第一。
虞之满意地一弯唇，向众人宣布：“今日比试，周小小第一，罗九娘第二，刘大娘第三，王大叔第四。多谢诸位参与，小店的来日都有大家的一份。”
熟客嬉笑着回应：“虞老板别说那些虚的，给大家伙儿打折就行了！”
虞之也笑：“这是自然，诸位倒时候可别不来。”
嬉笑了一阵，虞之扫了一圈，不见周小小身影，她心一沉，陪笑着抱歉，起身寻人。
店中不在，后厨不在，虞之着急地追了出去，看热闹的人群散去，人潮攒动，小小的巷子多少有些水泄不通的意思，虞之一步陷入人海，四下张望。
都是些生面孔，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脚程难道如此快，竟遍寻不得。
周围有人认出她还同她打招呼，她逞出个笑来，敷衍着回应。
半晌不见想寻的人，人潮也散了个干净，刚才的热闹仿佛只是一场幻梦，虞之心空空的，认命地往回走，低垂着头，兴致低落。
原以为，能找到同伴呢。虞之叹口气，一口气堵在胸口，淤积得难受。
“你是在找我吗？”
虞之应声抬头。
店门口的小岔路上，立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面上一以贯之的漠然，遍寻不得的人，就这么原原本本地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阴翳一扫而空，虞之粲然笑起来，点头。
虞之两三步上前，真心实意地凝视她，刚才为找她着急上火，此刻找到了，却突然有些近乡情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踌躇着，嘴张了又闭，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小小眼神古井无波，淡淡地看着她，问：“你找我何事？”
虞之静了会，终究是试探着开口：“How are you？”
周小小的眼神终于出现波动，她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虞之，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唾弃自己，怎么会觉得这家伙像，哪里像？
虞之总觉得好像哪里出了点什么问题，但是又实在想不出来，哎呀一声，赶紧上前拦住她：“抱歉周娘子，刚才那是我的家乡话，我以为你跟我是同一处来的。”
她生怕又被这位淡漠的姑娘当傻子，补上一句：“我找娘子其实是想问问娘子，娘子做菜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周小小看都不看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回：“跟别人学的。”她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虞之总觉得她生气了，周小小又道，“所以我能走了吗，虞老板？”
虞之被她冷得一愣，呆呆地差点就要说好，突然回过神来，又问她：“那请问娘子，这位教你做菜的人何在，能否替我引荐一下？”
周小小听不懂自己说的英语，那种看傻子的眼神，不像是装出来的，既如此，若周小小不是穿来的，那就是教她做菜的人或许才是穿来的。
虞之一直劝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但此时此刻，突然出现了一种可能——或许有人同她一样也是穿来的异乡人，她动了心念，想同对方认识认识，聊慰思乡之情。
周小小冷哼一声，终于肯正眼看虞之，她一字一顿：“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