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答案。

    虞之猛然抬头，呆呆地楞在那里，心也惶惶然起来，整个人似被推进枯井中，遥远的一丝生机在井口处，拼了命地想往上爬时，却有人在井口浇上新铸的铁块，淋漓不尽地直往下坠，彻底封死了出路。

    她迟徊着想要开口。

    周小小却先她一步，凛若冰霜，朝虞之走来，一步一句：“你别不是要说你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不是我们这的人。”

    “然后再对我好，教我做菜，让我从泥潭中爬起来，让我全身心的依附，为你付出一切。”

    她步步紧逼，几乎要怼到虞之脸上来，眼中波澜四起，有恨，有怒，可分明还有深深的眷恋，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最后呢，又能得到什么？还不是要离我而去。”

    周小小眼中含着泪，却倔强地昂头，不允泪掉下。

    这段话，虽是对着虞之说的，可字字句句，分明是要说给那个同样来自异乡的“祂”。

    虞之突地震颤，张口想要替那位辩解，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什么。

    扪心自问，若是有她自己有机会能离开这，她不会不走的······想到这，她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还没替阿瞒找到家，还未给寺院中修起新的屋舍，还有巧月还没有一技之长，还有孟蔷、林惊蛰······

    不算不知道，这时空的短短半年间，竟已同那么多人有了羁绊。

    不敢细想，若是自己真的离开的话，她们会不会也像周小小这般歇斯底里地崩溃。

    虞之沉默了。

    周小小死死地盯着她，妄图从她嘴中听到点什么安慰的辞藻，可虞之一直低头沉默着，周小小冷笑一声，心中燃起的微弱希望即刻散得一干二净，她讥讽地说：“看吧，你们都是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理睬我。”

    说罢，也不看看虞之一眼，转身就走。

    虞之形单影只孤立原地。

    太阳西晒，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这事一直梗在虞之心中，周小小的诘问一遍遍地回荡在耳边，以至连续几日的厨王争霸她都心不在焉。

    初赛最后一日，晨间做饭时，虞之一时不察，利刃划了手，剌了大条口子，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她吓了一跳，想撕块纱布裹着，可手痛得厉害，一用力，血出得越来越多，全都滴在灶台上，一滩红艳艳的，扎眼极了。

    秦世献抬着收拾好的菜进来，看见的便是这幅景象，他心乱一跳，赶紧将菜放下，一把 撕下一块干净的棉布，将虞之的指头小心翼翼地捧过来，轻轻将布覆上去，一拉一拽，紧紧将指头包扎住。

    他又拿一块帕子，将灶上仍在湿热的鲜血擦干，虞之端着手，愣怔地看秦世献忙碌，他肩宽腰窄，弯腰的时候肩胛的线条凸显，顶天立地的样子。

    或许是手太疼，长长久久闷在心头的气此刻突然想有个宣泄的出口，虞之凝着秦世献，问了个有头没尾的问题：“阿瞒，若是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怪我吗？”

    流水冲着沾惹了鲜血的抹布，清白的水依旧澄澈，但显出淡淡的红来，秦世献抬头笑着问她：“观音婢要去哪里，不可以带我一起吗？”

    秦世献的笑容太刺眼，虞之竟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她压抑着哽咽，慢慢地说：“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去了就很有可能不会回来了，不可以带你，只可以我自己去。”

    秦世献的笑一点点淡下去，直起身来，挂好抹布，有些语无伦次地问她：“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等这段时间忙完好好歇歇吧。至于你想去的地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温柔而有力，“等店中万事俱备，我陪你去就成。”

    “刀山火海也罢，奈何桥也罢，这世界上哪有地方是只可以一个人去的。”

    “不过若是你真想一个人去安静几天，也成，没人会怪你，我们都会在这等你回来。一年两年，十年，总有你想我们的时候，那就回来看看我们呗。”秦世献静静地陪在虞之身边，淡淡地说出这番话来，好似在说今日天气晴朗，我们出去郊游吧！

    虞之心头压着事，惴惴不安地复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该将你捡回来，也不该替孟蔷出头，也不应同寺院众人立下要过上好日子的誓言，更不该管大丫、惊蛰、巧月的闲事？我将她们拉出来，可是若有一天我突然消失，她们会不会崩溃。”

    秦世献摇摇头，郑重其事地同她说：“这不是闲事，对于你而言，或许就是当时当下损失了些时间银两，可对我们而言，却是十分重要的变动，有人拉我们一把，感谢还来不及。”

    “至于崩溃，我想谁都会崩溃吧，若是我消失，观音婢不会崩溃吗？”秦世献淡淡地笑，温柔地劝慰开解着。

    虞之点点头，是啊，谁消失都不行。

    被周小小一席话惹得成日抑郁的情绪决堤，虞之心头一热，眼一眨，泪滚下来。

    秦世献侧头一看，平日间灼灼耀眼的姑娘落了泪，抽噎着，压抑着情绪，闷声掉着眼泪，他的心仿佛被啄木鸟啾啾啃出大洞来，他手足无措地站着，着急地想说点什么，可脑袋一片空白。

    他掏出一块手帕，笨手笨脚擦拭着虞之的泪，可泪像泉眼一般，擦净又冒出。

    虞之泪眼迷蒙着，突然蹭着埋进秦世献怀中，终于不再压抑，呜咽着哭出声音来，嚎啕着将情绪哭尽。

    她好害怕，怕她自以为救人于水火，可对方却不愿意，怕她有朝一日离去，对方觉得被背叛，自暴自弃。

    可是，好像不是这样的，她们回馈给她的满满都是爱和尊重，就像她付出的那样。

    虞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恰恰埋在秦世献的心口，他鲜活跳动的心脏在耳边砰砰，好安心。

    秦世献在虞之贴上来的那刻，便僵直在原地，手心润出汗，直至虞之哭出的泪湿透胸襟，他方入大梦初醒，泛起酸酸涩涩的心疼，手垂在两侧，想将她揽进怀中，却自觉冒犯，手抬起又放下。

    虞之哭了半天，情绪终于缓缓平复下来，红着脸站直，抽噎着不说话。

    秦世献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问她：“我给你做点点心？你不是总说心情不好，吃点甜的就心情好了。”

    虞之倦怠地点点头，乖巧地坐在一边，抬眼望着他，等着吃。

    秦世献被她看得心潮澎湃，略微考虑了下自己的水平，结合虞之平日的口味，决定给她做一个杏仁酪。

    去皮的南杏仁三勺、北杏仁三勺，再加点冰糖和水，放到研臼中研磨出乳白的浆汁，秦世献花了大力气，巴不得将浆水全部榨干。

    故而拿纱布裹了挤汁水时，轻轻松松就挤出了一小锅。

    这一小锅杏仁汁，放到灶上小火熬着，挤入两滴柠檬汁调味，再抖入糯米粉，细细地搅拌着，将乳白的浆汁煮到浓浓稠稠，看得出粘稠的状态，起锅，放入提前泡软的琼脂，倒入碗中，等它凝固。

    秦世献放把小勺试探了下，杏仁酪已凝结成冻，他轻轻将勺子放上去，端给虞之：“给。”

    虞之情绪彻底平稳下来，但眼眶仍在红着，她吸吸鼻子，接过杏仁酪，杏仁有股特殊的香气，虞之本是吃不惯的，但是加了柠檬汁，那股味道被中和得十分温和，杏仁酪口感滑滑的，吃着很熨帖，就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虞之无辜地看着秦世献，弱弱提出要求：“我要喝芋泥奶茶。”

    秦世献笑开，面若桃花：“成，等我给你做。”

    奶茶不在店中菜单上，只是虞之偶尔自己想喝，会给大家各做一杯，秦世献看多了，自然也会做了。

    虞之嗜甜，前世时，无论是喝哪个品牌的奶茶，她都喝全糖，每次都要被朋友揪着耳朵说：“控糖啊！不控糖老的快。”

    虞之恍若未闻，依旧抱着全糖的奶茶喝得欢乐。

    故而店中也是一以贯之的甜，煮好的牛奶加入白糖，充分搅拌至融化，再放入外层包上纱布的茶包，用的自然是孟蔷送来的好茶，真别说，贵有贵的道理，这般煮出来的奶茶根本不似店中那些拿普通茶包冲泡出来的，自有一股风流，倒不像是在喝奶茶，更像是扫雪煮茶的文人雅兴。

    一边煮着奶茶，秦世献着手做芋泥。芋艿是早就蒸好的，只需要压成泥装就成，虞之是个爱挑嘴的，这芋泥不压到几乎没有颗粒的话，喝一口就放下了。

    秦世献将其归咎于“自己做饭就很好吃，所以对不出自自己手的菜也有些要求”，想想虞之做的菜，恩，秦世献接受良好。

    压成毫无颗粒的芋泥倒入奶茶，暖暖的一杯，秦世献端在虞之前面，虞之狠狠吸一口，恩，终于对了，就是差这一口。

    满血复活了，虞之的心气被奶茶一点点灌满，又振作起来，拍拍手，意气风发地准备去看今日的比试，巧月今日要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