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之沉沉地望了周小小一眼，组织着语言，尽可能向她描述：“那个地方，女子可以进学、科举，有承嗣的权利，几乎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被束缚。那里没有皇帝，也没有王爷摄政王，人人平等，人的意志不能够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罪责大小皆由律法裁定。”

    她低头叹了口气，再抬眼时满目坚定，望着周小小，轻声道：“若是她真的回去了，应该会比在这儿更快乐更自由。”

    周小小听完这话，茫然失神，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的，原来竟是这样的。”

    虞之犹疑了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压在心头许久的那个问题：“你还怪她吗？”她踌躇着，试探着安抚周小小的情绪，“她不是有意要抛下你，若是她有选择的权力，她定不会弃你于不顾。”

    周小小泪流满面，死死抱着怀里那本书，坚定地摇头，她抽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地同虞之解释着：“对不起虞姑娘，我只是太想她了，不愿意接受她的离去，偏你跟她又那么像，才将这气撒在你身上。”

    “她去摄政王的府上之前将我遣出府，家中盘算着，又将我嫁了换弟弟的彩礼钱，谁知道刚嫁过来第二年婆婆死了，紧接着丈夫也死了，被人污蔑得仿佛是什么天煞孤星。”

    她无比珍视地将怀里那本书掏出来，摩挲着：“都怪我，后来的生活太苦了，钻了牛角尖，一直陷在当初小姐还在时那些美好的回忆里，越想越觉得是她抛弃了我，但她怎么可能会抛弃我呢，那时她自己自身难保，能分神替我消了奴籍，许我自有。”

    她露出个释然的笑来：“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她要是回去了，那样好的一个地方，就不需再忍受权势的倾轧，不需要再为无休止的权势之夺而背负祸水罪名。”

    周小小深深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双手捧着，将她递给虞之，一向冷漠的脸上此刻温暖和煦，如雪后初霁：“虞姑娘，这书是我家小姐写的食谱，里面都是点心，都是大晋没有的，我见姑娘也大多不做这样的，既当做给姑娘赔罪，也希望姑娘能将这些点心做给更多的人吃。”

    她喃喃轻补一句：“这也算是完成了小姐的心愿。”

    虞之拿过来翻看，书已稍稍有些年份，纸张泛黄，上面字迹娟秀，第一页上便是显眼的四个大字“提拉米苏”。

    虞之惊诧地抬头看向周小小，对方神色如常，示意她继续看，她低头，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上面细致地写了提拉米苏的做法，不难，虞之也会做。

    让虞之惊讶的自然不是这个，而是下面一行朱红小字，详细记述了如何获取原料并通过几道工序制作出提拉米苏所需的材料——马斯卡彭和奶油。

    虞之惊诧着，又翻过几页，上面又记述了奶油奶酪的做法，再翻，竟还有可可的替代品，只需进行简单的萃取，便可获得口感类似的可可粉。

    虞之迟迟未制作西点就是因为缺少材料，其实那些食材都可以利用现成的通过或简单或反复的工序制作，只是虞之惯用现成的，工序全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有了这本食谱，说是如虎添翼也不为过。

    虞之的心被感慨和喜悦填满，好似一块沉重的幕布缓缓拉开，精彩纷呈的剧目即将上演，她深吸一口气，将书郑重递还给周小小：“娘子的书，对我而言确实是十分有用，但这赔礼的东西对娘子而言比对我更重要，娘子收好，改日我来抄录一本便可。”

    周小小虽大气地给出这本视如心肝的书，可心中多有不舍，此时一听，菜谱失而复得，眼神骤然亮了，赶紧点点头，将书捧着，一把抱进怀中。

    虞之一转头，被空气中的灰烬一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一抬头，猛然惊觉，说了这半天，周小小家的房子都烧了个一干二净，只余下个摇摇欲坠的骨架。

    完蛋了，应该先救火的。虞之略显僵硬地转头，对周小小尴尬一笑，指着房子问她：“周娘子，你家的房子······”

    谁知，周小小毫不在乎地一笑，颇有游侠遗风：“身外之物，更何况这也不是我家，是我曾经的丈夫家，烧了好，今日起，我便是全新的周小小。”她轻轻瞥一眼那堆废墟，像是在跟之前的苦难告别，“不是周娘子，是周小小，我要像小姐期待那样，自由而坚定地活着。”

    虞之也笑：“成，正好明天是决赛，小小姑娘，跟我们回去住吗？”

    周小小又恢复成朝日那般漠然的样子，但眼中多了许多希冀，她淡淡笑了下，坚定点头。

    晚上，安顿好周小小，虞之颓废地倒在床上，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好累。

    此时，房门被敲响，秦世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观音婢，有点事要找你，你能不能出来一会？”

    虞之看一眼清缘，清缘已钻进被窝，安安稳稳地躺下，她接收到虞之的视线，嘟嘟囔囔出声：“去吧去吧，我这就睡了，给你留灯。”

    虞之浅笑，道一声“嗯”，推门出去。

    秦世献穿了件领口袖口都带毛的滚边白袍，他身材劲瘦，这般厚的衣服也不显壮，反而平添几分寥廓潇洒之感，在月下一照，映出融融的银边，姿容迤逦，一张脸宛如从荒山中跑出来勾人的狐狸，可气质又太过澄澈，反而像只大狗狗。

    美色当前，虞之呆了呆。

    秦世献心虚复杂，桃花眼中满是不舍和张惶，他启唇：“观音婢，你来自异世是吗？”

    没想到竟是要问这事，虞之沉默地点点头。

    秦世献突觉喉间晦涩：“那之前你同我说的，要万一有一天你消失了，去了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就是那个周姑娘异世小姐所在的地方是吗？”

    好似千斤重的担子，虞之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直视秦世献：“那当日的话我今日再问一遍，若我不见了，你当如何？”

    或许你曾用手抓过沙吗？越紧握越流逝，秦世献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默了半晌，方才缓缓道：“刀山火海，我也同你一起。若你不回来了，那我等你。”

    虞之又有落泪的冲动，周小小的事已让她有后顾之忧，她向秦世献一板一眼地福身，请求道：“若他日我不见了，阿瞒，你要想开点，不要等我，回去找你的家人，过幸福安定的一生，至于我其他的亲人朋友，也烦请你带句话，请好好替我活着。”

    心跳的声音在耳中渐渐明晰，秦世献还想再说什么，伸手扶虞之，虞之却更伏低：“阿瞒，答应我。”

    秦世献的魂也随着这句话飘荡着，虚虚地无法落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好。”

    第二日厨王争霸决赛，秦世献却病了，来势汹汹，平日身强体壮的一个人，竟起不了身，虞之请了大夫上山，又托寺院众人照顾他一会。

    她走前同秦世献耳语：“阿瞒等我回来，今日比试结束我就回来。”

    秦世献烧得糊涂，虚弱地点点头，委屈地望着她离开。

    虞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耽误了会，到店中时所有人都已就位了。

    越柯坐在评委席上，正嬉皮笑脸地同孟蔷说话，孟蔷笑得花枝乱颤，林惊蛰在一旁坐着，也温和地笑着，巧月系着围裙，神色紧张地立在参赛选手队伍中，周小小一席红裙，淡然又潇洒。

    见虞之来，孟蔷佯怒：“好哇你，掌柜的来的最晚。”

    虞之端起水一仰而尽，平复了下呼吸，同她解释道：“阿瞒病了，耽误了会，快开始吧，我待会还要回去看他。”

    孟蔷一听这么严重也吓了一跳，赶紧宣布：“今日比试，开始！”

    今日比赛只一道菜，通过了一轮的选手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巧月选的是一道擂椒茄子。

    茄子不去皮，带皮洗净，直接放入锅中蒸。而后将青椒去蒂杆，拍碎，青椒里一粒粒白色的小籽被拍得乱飞，带出淡淡的辣椒香气，巧月拿刀将拍好的辣椒归拢，一把放入锅中爆香，一时辣椒味烈烈地散开。

    此时，再加入豆豉、姜片，翻炒着，调制出独特的擂椒前调，香气已然十分浓郁，也不着急起锅，再炒到姜片萎缩成小块，夹出去后，将锅中剩下的辣椒放入研钵。

    巧月别出心裁地邀约观看的食客：“诸位请来捣一捣，同心协力，将这道菜做得最好吃。”

    分明厨子自己也能做，但这样一来，食客们可多了些参与感不是？食客们喜闻乐见，纷纷下手捣，没一会便碎做一团的。巧月道了谢，小心地将里面的辣椒舀出来放入锅中。

    茄子也蒸熟了，一整根地完整捞出，扣在锅中，拿筷子迅速撕碎成小块，顺着经络，茄子成了丝丝缕缕的小条。

    再加入调味品，最后放入白胡椒，为香气再增一把火，出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