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茶豆腐

    虞之自那日听了皇上要去店中小坐的话,终日惶惶,踌躇着要恐要先去店中通个气。

    细思半晌,虞之攒了记着新品的本子,来四大爷门口寻邓子,想同他说一声自个要下山这事。

    方到门口,站岗的侍卫旋即笑起来,正是那日虞之唤来替她磨米浆那位:“姑娘今日来得倒是早。”伸手欲替虞之拎食盒,手伸了一半,突然发现虞之手中只有本小册子,讪讪地又将手收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虞之见状也笑起来,同他解释:“今日我不是来送菜的,是来同邓管事说一声要下山去。”

    除了送菜,平日间虞之几乎半步不踏足此院,她有些不熟悉各人居处,伸头看一眼,赧然道:“还得麻烦小哥带我去寻下邓管事的屋子。”

    侍卫略思考片刻,同虞之道:“上面的事我也不清楚,我进去通报一声,姑娘且等等。”

    虞之颔首静候,侍卫转身进了门。

    片刻,邓子同侍卫一同出来了,在虞之面前站定,睨了虞之一眼:“姑娘今日要下山?”

    虞之眼睑低垂,轻道:“是。”

    邓子审视地望向她手中的本子:“不知姑娘下山是要去干什么,缺什么东西差人去买就成。”

    虞之抬眸,一副天真明媚的模样,扬扬手中的小册子,翻着给邓子看:“近日不忙,我研制出了许多新菜,正预备下山去教他们呢,店中许久不见我,恐生什么乱子。”

    邓子玩味轻笑一声,善解人意地道:“既如此,姑娘就去吧。那么些日子辛苦姑娘了,今日就当姑娘的休沐日,好好歇息一日罢,将事情都妥妥当当地安排好就成。”

    虞之被邓子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不想深究其意,草草应和几句,下山去了。

    到店中时已过饭点,前厅三三两两坐着几个闲话食客,后厨隐隐约约传出些器物碰撞的声响并些嬉闹的玩笑话,春日散阳懒懒地西晒,虞之身上的寒意在这瞬间烟消云散,终于有些身在人间的实感。

    虞之深吸一口气,朝后厨寻人去。

    听得动静,柜台后的秦世献记完一笔账,起身迎客:“请问要吃点什么?”

    “你们这好吃的都给我来一份。”

    这熟悉的声音······

    秦世献骤然抬眼,阳光钻过雕花窗棂,直直地成一条无界浅线,尘埃轻浮飞扬其中,面前的人眉眼弯弯,在融融春意中笑得灿烂。

    许久未见的人如梦似幻般出现在眼前,歪着头问他:“怎得傻愣愣的,才几时没见,不认得我了?”

    日复一日入嘴的是酸涩苦辛的黄连,本已日渐习惯,可突然有一日入口之物微涩甜软,是块陈皮,口中回味悠久的甘。

    秦世献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头脑,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知应答。

    虞之失笑,将手中的小册子放桌上:“我回来只呆这一日,将这些日子研制出的新菜教给巧月和小小。我不在这程子,店中应该没甚事吧?”

    秦世献回神,心中的欢喜满得要溢出来,嘴角压制不住地上翘,应她:“没什么紧要的,这些日子店中越发火爆,比之当初店小时还要热闹得多,店中盈利成倍地增,越公子和孟小姐都看了这段时间的账,他们也满意得紧。”

    “小小姑娘和巧月的厨艺愈发好了,名声响了起来,有客人会专门到楼上点菜,指明要她们做的。林娘子这段时间新买了地,一个人忙不过来,还雇了人帮衬着一起做,如今不止供应我们一家酒楼,还增了几家酒楼的单子······”

    秦世献总觉得虞之出去许久,攒着一肚子的话想同她说,突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嘴,急急停下,好笑地闷头低笑。

    虞之也笑,一双凤眼顾盼生姿,澄澈温柔地凝视他:“怎得不说了。”

    “待你改日回来慢慢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姑娘!”身后突然飞扑来个人,重重贴上虞之的脊背,“你终于回来了!”

    虞之被扑得一踉跄,稳住身形,轻拍巧月的手,无奈又好笑:“几日不见,怎得愈发像个小孩子了。”

    “她本就是这个性子。”周小小见虞之回来也开心得紧,不过性子淡,也只是弯弯嘴角,调笑两句罢了。

    虞之将册子递给她们:“今日时间紧,先把正事做了再闲聊。这是我这程子研制的新品,都以茶为佐,早春新茶上了,你们去孟家商行采购一批来,本月就以茶为题,来个‘茶月’。”她顿了顿,神色不明,又道,“寺中来的那位贵人听说我们的酒楼菜肴美味,改日想来酒楼尝个趣儿。”

    巧月扒在虞之身上不想下来,“那不是好事!有贵人来,我们便可学那些京城的商家吹嘘,什么贵妃茶饼、皇上醉鸭,白省了多少口舌就能让更多的人认识我们酒楼。”她咂咂嘴,开始畅享未来。

    虞之轻叹,“那位贵人不是好相与的,我想着若是他哪日要来,你们暂且避避,能不见他就不见他罢。”

    见虞之这么说,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心中警惕起来。周小小曾经的小姐那事已够触目惊心,若是再发生同样的事,又要断送谁的姓名呢。

    秦世献缄默片刻,眼中晦暗不明:“那位贵人可有为难你?”

    虞之摇摇头:“他同主持有些交情,顾念着旧情,倒未做什么事,只是我自己心中惴惴。”

    周小小的情绪淡漠下来,浑身紧绷着,分明是戒备的姿态,满心担忧无处抒发,只好翻看起那本小册子:“那先学这些菜吧,学完了你好赶回去。”她默了片刻,虞之以为她没什么要讲的了,周小小复又添了一句,“莫要起冲突,也少接触他,应该也没什么事。”

    虞之慎重地点点头,同她们一起进了后厨。

    大晋的茶主要有绿茶、白茶、黄茶、乌龙茶、红茶、黑茶六种,根据各类茶不同的口感,做菜时用以佐味的茶也各不相同,最有名的龙井虾仁用的是绿茶,清淡沉郁,不喧嚣夺味又悠远留香,铁观音焖鸡则用的乌龙茶,相较于绿茶而言,更醇厚沉重,香得更浓烈。

    所有新品中最难的便是这道六茶豆腐,虞之翻开册子中记载着这道菜那页,摊开压平,一点点拆解开给她们两人讲。

    “这六茶豆腐要用现点的豆腐,豆腐用卤水点化那道工序前分别加入六种浓茶茶汤,而后再加压制成型,这样做出的豆腐带一股茶叶的甜苦香气,若是单尝一块,可能品不出是什么茶,若是连着吃完这六块,便能轻而易举地分出是什么茶做的豆腐了。”

    虞之手上不停,已将泡好的茶汤倒入豆浆中,六碗豆浆呈现出不同程度浅淡的绿色,虞之执勺撇去浮沫,倒入卤水,拿石板压住。

    她又说起选的茶:“绿茶选玉露,乌龙茶选肉桂,黑茶选六堡茶,红茶选正山小种,黄茶选君山银针,白茶则选寿眉,我试了又试,这道菜就是这六种茶冲泡出来的茶汤坐起来最好吃。”

    巧月眯眼思量:“咱们这没有寿眉和君山银针。”

    虞之道:“我带了些来,够用几次。日后差什么茶去孟家商行买,蔷儿爱喝茶,商行里打通了门路,除了金贵的贡茶,其他茶都有的。”

    又闲聊了几句,压豆腐的石板下淅淅沥沥地淌水,虞之伸手摸了摸,豆腐硬度正合适,嫩而不易碎,虞之唤她们过来摸:“这样的刚刚好。”

    取出豆腐,虞之舀出常日间熬煮着的高汤,分别放入六个小锅,又依次加入六种茶豆腐,拿签字写上字分明六种茶,插在其中一并煮。

    煮到锅中汤沸,带动锅中豆腐悠悠摇曳,晃出明显的波纹,加入一把提前泡开的茶叶,茶汤不要,这样一来第一遍微苦的茶汤就滤去了,在锅中煮出的第二遍甘甜更多。

    “什么茶做的豆腐加什么茶叶一起煮,混起来味道杂了,就失去了这道菜的精髓。”

    煮到再次沸腾,捞走茶叶,勾芡,轻轻拿铲子将豆腐铲出来,撒上一把葱花,依着颜色浅淡将六块豆腐拼成扇形,放至花型绯色瓷盘上,桃红柳绿,别有春意。

    虞之端了盘子过去:“过来尝尝。”

    巧月早就迫不及待,各尝了一块,眼睛旋然亮了,缠着虞之问:“姑娘做的菜到底是哪一步用了诀窍,怎得一样的步骤,就是比我做的好吃。”

    那边二人闹着,周小小顺着颜色各舀一勺,颜色越深的茶味越浓,颜色浅的汤味和豆腐味更浓,一排地吃下来,从清爽可人到浓郁成熟,仿佛过了整个一生,竟意外吃出些禅理来。

    周小小又舀了最后那块一勺,默然着不说话,又忆起小姐,她苦涩地笑笑,心中的苦倒同嘴中微苦的豆腐融合得彻底,她抬眼望向面前正跟巧月说笑的虞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笑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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